因爲要爭權奪位，他殺了不少人，包括女人，她們臨死前涕泗橫流，他從未心軟。
柔嘉和蘇瑤都曾流着淚說對不起他，轉眼就背叛了他。年少時他會覺得女人的眼淚像珍珠，到了後來，卻再生不出這樣柔軟的感慨。
可是婉玉的哭不一樣。
因爲巷子裏只有一點朦朧的月光，所以他不能看清她的臉，只能聽見她偶然傳來的一聲抽泣，像小動物的嗚咽。
方纔收回手的那一瞬間，她滾燙的淚珠砸在他手背上，他第一次覺得，原來眼淚也能這樣熾熱。
她明明哭了，但還是不想被他瞧不起，努力壓抑着，連哭聲都是微弱的。
陸嘉彥無比的愧疚，他真不該說那樣的話。
可他不太會安慰人，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只憋出一句“別哭了”，然後遞了方帕子給她。
婉玉不知是不是沒看到，並沒有接過來。
陸嘉彥訕訕地收手，摸了摸鼻尖。
兩人誰也不說話，沉默蔓延。
好在過了一會兒，婉玉就哭夠了。她知道自己其實不是責怪陸嘉彥，他的話只是個導火索，是因爲她積攢了太多的委屈，只能通過眼淚來發泄。
她吸了吸鼻子，嗡聲道：“陸公子，方纔對不住，是我衝動了。”
陸嘉彥緊張過度後終於露出一抹笑來，他忙表示自己並不介意，然後緩緩把他的計劃說給她聽。
“我不是那意思，你放心。我是想着，趙雲峯和裴氏勾結要害你，裴家你不能再待下去，你若沒有去處，不如去我那裏，我在西山有一處宅子，沒有住人，你去了那兒，我會派人保護你，以後就不會再有人打擾你了。”
陸嘉彥說得很慢，想讓婉玉聽明白他的意思，婉玉聽了卻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害我？”
她隱約感覺裴氏確實在謀劃着什麼，可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陸嘉彥猶豫了，他在想要不要把那兩人的計劃告訴她。
太齷齪了，她聽了不會高興。
只是婉玉似乎真的很想知道，又追問了一遍。
陸嘉彥嘆口氣，“我查到的，等趙雲峯迴來他們就會動手，你……”
他換了種說法，“能讓一個女人心甘情願屈服的辦法，你應該能猜到。”
婉玉瞬間白了臉。
她知道了，這個世道，女人最看重的不就是清白名節嗎？他們是想先斬後奏，毀了她的身子。
陸嘉彥也沒想到裴氏能爲了金錢，把兒媳婦送到他人牀/上，他打聽過，婉玉是裴虎的妻子，裴虎那妹子天天跟在她後面叫“嫂子”。
至於趙雲峯，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無力和憤怒躥上心頭，婉玉只恨自己不夠心狠，就該讓趙雲峯和裴氏去死！
她發現自己從前想錯了。以爲只要裴虎不死，裴氏就必須留着她，可事實並非如此，裴氏狠毒至極，只要有人給了足夠高的價錢，隨時可以賣掉她。
在她心裏，自己是她用十兩銀子買下來的奴婢，根本算不上一個正經的人！
只是等渾身的沸騰冷靜下來後，她又想到了母親。
裴氏知道她不會跑，因爲她手裏攥着母親的下落。
她還不能離開……
陸嘉彥又爲什麼要幫她呢？他們明明非親非故，他卻已經出手幫過她許多次了。
婉玉看得出來，他並不是貪戀她的容貌，他看她的目光雖柔和，但不是喜歡。
婉玉很感激陸嘉彥能幫她，她知道這或許也是她唯一逃脫裴家的機會，但她不能走。
陸嘉彥不料她會拒絕，愣了一瞬，不解地詢問原由。
裴家明明就是個魔窟，她爲何不願離開？
婉玉笑了笑，“陸公子，裴氏手裏有一個對我十分重要的祕密，我暫時還不能走。”
沒有人知道她說這話有多難受，她也想逃啊，過去五年裏，她沒有一天不想着逃出來。
陸嘉彥沉默許久，他不知道什麼祕密對她這麼重要，她不知道麼？如果跟了趙雲峯，最後很可能就是一個“死”字。
難道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有一瞬間他真不想再管她了！想他堂堂永寧侯，這京城幾個人值得他費這麼多心思？她倒好，回回讓他喫癟。
只是一想起前世假山裏她那張蒼白脆弱的臉，陸嘉彥又實在不忍。
如果他不干涉她的命運，是不是她又會活成上輩子那副模樣？
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婉玉聽見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似乎極爲無奈。
陸嘉彥咬牙切齒說：“算了，是我欠你的！我想了個辦法，你聽不聽？”
婉玉聽出來他語氣中的氣急敗壞，雖然看不見，也能想象他氣惱又無奈的神情，不禁應了一聲。
陸嘉彥於是上前兩步跟她說話，捱得近了，她又能聞見他身上那股好聞的氣味。
凜冽又溫暖的松針味道。
春意盎然，宴春樓外綠柳濃蔭，不時從樓中傳來纏綿樂聲，引得路人紛紛駐足。
陸嘉彥坐在二樓窗邊喝茶，隔壁就是趙雲峯所在的雅閣，婉玉正在彈琵琶，婉轉的歌聲他也能聽見。
崔九忐忑地坐在下首，看着小侯爺悠哉哉地品茗，不慌不忙的樣子。
今天就是趙雲峯和裴氏計劃的日子，他一直豎着耳朵聽隔壁的動靜，就怕玉娘出事了。
小侯爺一早就讓人把他叫來，卻不是直接去救玉娘，而是坐在這裏喝茶，崔九真是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今日天熱，小侯爺穿了件圓領袍子，暗青流雲底紋，頭髮用一根玉簪束着，一身文人打扮，什麼武器也沒帶。
崔九心想，這樣式不像是來救人的，像是來找樂子的。
他試探着問：“爺……您打算什麼時候出手呀？”
陸嘉彥指骨分明的手轉着茶杯，不急不慢道：“慌什麼？沒到時候呢。”
他擡眼朝崔九看過來，漫不經心的模樣，崔九還是嚇得低下了頭。
陸嘉彥笑了聲，“你不用出手，我叫你來有別的事讓你做。”
崔九正好奇，忽然聽見隔壁有了動靜。
先是男人的笑聲，然後就是什麼東西被砸在了地上，還有踢踢踏踏奔跑的腳步聲。
崔九忙衝出去一看，着急地回來說，“不好了！門從裏面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