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決定告訴對方,你是她的朋友。

    《被嫌棄的寵物》06

    搶救室護士出來了,通知你,她沒有大礙了,只是需要一段時間留院觀察。

    但對方神色遲疑,不信任地看着你,問你和她什麼關係。

    “朋友。”沉默良久,你說。

    你的嘴脣開合、相觸,氣流在你齒間流轉。

    開口的一瞬間,濃重的厭憎與恨意突兀地席捲了你。

    你深刻地感受到全身的僵硬。

    像一根鋼釘,破開你的顱骨,貼着脊椎,向下深插、開拓、前進……抵達你的踝骨,楔着你的筋肉,你動彈不得。

    你的胃被人抓着,你被人吊着提起。

    你的喉口緊縮,比疼痛更先清晰的,是翻涌的抗拒與厭惡。

    朋友。

    你怎麼會有朋友?

    她趕走了你所有的朋友,她折磨她們,她警告她們,她威脅她們。她在她們面前羞辱你,她讓你親手趕走了她們。

    從那以後,你不再有朋友,也失去交朋友的能力。

    腦中所有不堪的、痛苦的回憶,卷裹着,重新塗抹你。

    連剛剛你腦中一閃而過“如果回答是朋友她出了問題也許你可以做些什麼”的想法也讓你作嘔。

    你回憶起對她的恨。

    也厭惡起居然還會同情她、居然在某個時刻憂慮她死掉的你自己。

    你沒想到,她躺在搶救室,什麼都沒做,卻再次擊潰了你。

    搶救室護士並未發現你的神色異樣。

    對方詢問你她身上是怎麼回事,並提出是否需要報警。

    你應道,你與她很久沒有聯繫,並不太清楚她的情況。既然沒有生命危險,那麼等她身體好一點,最好還是她自己決定。

    你沒有辦法聯繫她的父兄。

    所以你只好在比痛恨更尖銳的自我厭憎中,幫她辦理入院手續,並在次日轉入普通病房。

    你站在病牀旁,居高臨下地看着虛弱而安靜的她。

    你看着這張熟悉的臉。

    你記得你高中入學,在班級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張臉。

    你是勤奮的孩子,相信努力可以改變命運,用學習一路從農村闖進城市重點高中。

    你過於農村的打扮,引來很多注視,但你不在意。或者說你裝作不在意。

    你更加刻苦地學習,一次次刷新排行榜上的名次,連蹩腳的英語都突飛猛進。

    你善良、熱忱、大方、可靠,儘管寡言,但越來越多的同學開始喜歡你,你開始擁有城市朋友。

    甚至,在班委競選中,你的票數遙遙第一。

    發現班級有個女生被欺負是場意外。

    那天你在辦公室向老師請教競賽題目,所以你比往常晚了一些回到教室檢查門窗。

    你在推開教室門前驟然聽到一聲尖銳痛苦的哀叫。

    緊接着是放肆、令人不適的大笑。

    嗚嗚的驚恐的哭咽,清脆響亮的巴掌,罵罵咧咧的推搡,還有一些悶悶的、□□與牆壁相撞的聲響。

    你推開門。

    你看見被圍困、正縮在牆角的女生。

    你大聲呵斥,你衝過去,你拉起女生,你把女生護在身後。

    你在填膺的憤怒中,指責她們。

    你透過一張張青澀又醜陋扭曲的臉,看見她。

    她正坐在講臺,纖細的小腿輕輕晃動。

    室內光線矇昧,她白得晃眼。

    她上身向後撐,歪着腦袋,好奇地打量你。

    第二天,被堵在洗手間,被潑了一整桶髒水的變成了你。

    你狼狽地坐在地上,故作冷靜地宣稱你會告知老師,並且要求她們不要再做這種校園霸凌的事情。

    你說了很多。

    你捱了很多打,頭髮散落下來,衣服溼透了。

    她蹲在你面前,兩指夾着你的髮圈在你眼前晃了晃。

    她湊近你。

    她在你耳邊,誇讚你,誇讚你原來這麼漂亮。

    “班長。”她齒間的氣流,輕輕撫過你的耳際。

    你看着病牀上的她。

    像在看一團混沌、疼痛又輕盈的噩夢,沒有預兆地到來,也看不見邊界與盡頭。

    你好像無法逃離。

    你站了很久,她回望你。

    眼神柔軟、小心,她整個人陷在被褥裏。

    她的手腕,那麼纖細,仿似脆弱得一觸即斷。

    你的痛恨與怒火冷卻成新的奇異情緒。

    你感到荒蕪和空洞,一把火燒乾淨一切後的死寂,以及將你拖曳撕扯的無力。

    你轉身離開,但左手驀然傳來冰涼的觸感。

    你低頭,看見兩根細白的手指,塞進你的掌心。

    她輕輕撓了撓你。

    你決定:

    a、冷漠地鬆開她

    b、握住她的手指

    c、不動,觀察她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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