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黑夜女士 >第3章 第3章
    卡米耶城應該是一座頗有歷史的古城,因爲房屋大都是石頭做的,所以處處都流露出一種灰暗的冷硬感。但在這灰暗之外,又不乏點點生機與趣意,有攀爬的植物沿着牆角一路往上,還開出了零星的小花。

    但與之相反的是城中的氛圍,昨日過來時只是略有察覺,但等到今日逛過了,少女才感覺到了那種瀰漫在城中疏落與蕭條,路上的行人不多,每個人的臉上都彷彿深藏着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他們行色匆匆,將自己包裹得緊緊的,連目光也不與他人相觸。

    反倒是少女這樣的纔是少有。

    她一路行過最寬敞的那條大道,在一處往上的石階前,她見到了一個應該是一個小廣場的空曠的地方。在這裏,有一位蹲坐在地上的老婆婆正埋着頭在賣菜,她穿着粗布的衣服,頭髮用布巾牢牢包住,臉也被那寬大的舊布遮住,只露出一雙渾濁淒涼的眼睛。

    少女稍稍瞥過她面前籃子裏幾塊歪裂的馬鈴薯,剛想要從這裏走過的時候,老人那遮住臉龐的舊布往下滑了滑,露出一塊可怖的紫色的斑塊,似乎是看見了她的注目,她蜷縮得更厲害了,就像只受驚的嶙峋老貓。

    少女有不好的預感,她快走幾步,更加仔細地觀察着那數量稀少的路人,但每一個人都避開她的眼睛,他們恐懼且麻木,沒有任何與其他人交流的意思,偌大的一座城市,竟寂靜到格外恐怖……彷彿有一個可怕的幽靈正漂浮在這座城市中,它追尋在每一個人的身後,用它那黑霧般的衣袍,帶走所有它可以觸摸到的生命。

    少女來到一個休憩的場所。這裏是城市的內部,有一處小小的花園栽種在這裏,花園的中央,有一座十分高大的王者的雕像屹立在此處,它披着垂落的披風,頭上帶着尖尖的王冠,一雙手持着劍柄,將鋒銳的劍置於身前,其神情肅穆,顯得既巍峨又莊嚴。

    但就是在這樣一個應當被看護的神聖的地方,有一個人正在下方大放厥詞。“……逃吧!逃吧!”他揮舞着手臂,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將自己裹緊,反倒任由自己的皮膚暴露在冷風中。他飽含熱淚道:“就算是逃進到曠野中,被狼喫掉,被禿鷲啄食,也好過待在這裏,看着自己被紫色的魔鬼吞噬,化爲祂陰影中的一部分!”

    沒有人理會他,他的面前沒有一個人停留,人們從不聽那些瘋言瘋語之人的話,因爲那隻會讓自己顯得怪異與不合羣。

    但就算無人聆聽,他也要將自己的思考大聲地說出來,因爲若有一人聽見,他便是拯救了一人,他嘶啞着聲音,不歇地高喊:“祂不存在血液裏,不會隨着你的血液流乾而離開你;祂不存在水源裏,不會因爲你不喝水而遠離你;你們以爲黃金中太陽的力量可以守護你們嗎?看啊!我們偉大的普羅斯佩羅王,他擁有的黃金簡直可以堆滿一整座的城堡,但你們看看那膽小鬼做了什麼?”

    這膽大包天的忤逆者憤怒道:“他給自己的城堡打造了鋼鐵的門,修補了過去有缺漏的牆,他還將它再加高了三尺,爲的就是害怕我們這些可憐的傢伙爬上牆去找他!哈哈哈哈,你們還在期盼着什麼?!期待有騎士能從那座堡壘中衝出來拯救我們嗎?”

    少女就這樣抱着她的鵝,獨自一人站在這瘋人的面前,將他混亂怪異的話語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她面露思考,似乎已經對這座城市中正在發生的事有了初步的瞭解。

    “大家都說他是瘋了,”有人忽然在她的身後說話,“他從前是個詩人,喜歡在這裏給所有人朗誦他新寫出的詩篇,但自從他開始說些奇怪的話,並詆譭普羅斯佩羅王之後,人們就貶稱他爲‘瘋詩人’。”

    少女心中一驚,她猛一轉身,見到是一個披着黑袍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後,靜靜地注視着場中不停高呼的人。

    “但我覺得他或許是這座城市中唯一一個清醒的人也說不定,”這陌生的男人有一雙漂亮且清澈的眼睛,像絨鳥初生灰色的羽,他饒有興致道:“你看到了什麼?”

    少女不動聲色:“我看到了虛僞表象被撕開後流出的血。”

    灰眸的男人沉默了下來,他大概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鋒利的答案,他面目涌上憂傷,淡淡道:“是啊,這座城市和它的人民正在流血,但沒有一個人有辦法拯救它。甚至他們的王已經忘記了他們,只顧享受自己的安樂。”

    少女皺了皺眉,她來自一個和平且有秩的國度,所接受的教育讓她無法認可那樣的人爲王,她思索道:“既然是疫病……”

    是的,她已經察覺出了,這座城市正在經歷一場瘟疫,疫病讓人們疑神疑鬼,讓他們如同被死神切身追逐,那老婦人皮膚上的紫色正是這疫病的可怕表象之一……

    “你們沒有醫生能解決它嗎?”她問。

    男人愣了下:“……你是說醫師吧?”

    “當然有,”他苦笑着搖搖頭:“怎麼會沒有?這‘瘋詩人’剛纔說的話就是他們嘗試過的幾種方法,‘放血’、‘戒水’、‘服食金粉’……各種離奇的辦法他們都試過了,但沒有用,一點用也沒有……”

    少女當然知道瘟疫的恐怖,可她也沒辦法,她對醫學一點了解都沒有,不可能一穿越,就忽然明白了這過去從未涉及過的知識,也不可能因爲想要拯救這些可憐的人,就突然明悟了一些她並不知曉的東西。

    “不,我是說,”她斟酌道:“一些神奇的方法,不可思議的、超出了常理的……”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畢竟她對這個世界的神祕尚還一無所知。而就在這個時候,那演講般的瘋詩人忽而就跪倒在地,他像是失去了方纔的理智,無語倫次地痛哭流涕道:“啊,偉大的仁慈的生命母神啊!您可知您的子民正在您的身下流血!”

    “您是古老沉靜的神,是隨這大地一同入眠的古有的神,我等是寄生在您身上的渺小微塵,”他激動道:“可我知道,您是愛着我們的,就如同我們也是愛着您的,您磅礴的仁愛讓我等互相關聯在一起……”

    少女頓住了,她從沒想過這個世界可能是有神的,但,因爲紅色月亮的存在,讓她沒有第一時刻否認這一點。

    “勞倫斯從以前開始就是生命母神的信徒,”男人卻不以爲意:“只是過去他不曾深入這位神祇的信仰,而到了災難降臨後,他就時常在這裏說着說着便讚頌起這位神明來……”

    少女沒有貿然發問,因爲他從這個人的語言和神情中得知,神明的存在應該是一件很多人都知曉的事。先不說其真假,對於一件應該是常識的事質疑,只會顯出她自己的問題來。

    黑袍男人的神情複雜:“他從前一直是主張不能過多依靠神明力量的……或許他確實是瘋了,只不過是清醒地瘋了……”

    少女靜默了下來。她好似看見了一個人,一個看清了所有,卻又對那些痛苦悲傷的事毫無辦法的備受折磨的人,他看的越是清楚、知曉的越是繁多,就越是沉淪到苦痛的深淵中。他的瘋狂不是誰賜予他的,而是他自己帶給自己的。

    她敬佩他,同情他,但絕不希望自己成爲那樣的人。

    “神明的力量自然難以求取,”她淡淡地說着,好像自己絲毫不爲這一幕感到驚訝:“可總會有一些其他的途徑,一些被人或者什麼生物掌控住的力量……”

    男子嘆了口氣:“這也正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之一。”

    “什麼?”少女不明白。

    “請問,”男人十分尊敬問道:“您是一位遠道而來的女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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