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黑夜女士 >第87章 第 87 章
    “生命母神”的神殿很清涼,門扉與窗口處都有微風吹入。它坐落在這座城市的低處,殿外是一片棕櫚的樹林。

    夏洛蒂從入口處走到神殿的內部。在這裏,她並沒有見到本該在此地的牧師。夏洛蒂想起了那間布衣店鋪外圍着的人羣,明白了人員的去處。她擡起頭來,看着殿中位置最高的神像。

    那是一位垂目悲憫的女神,她身披長袍,雙手於身側兩邊張開,像是在容納一切被這個世界所摧殘與拋棄的生命,她的面前擺放着金色的花朵與紅色的水果,風從身邊吹過,四周一片靜謐。

    阿斯塔原本對那些神明沒什麼概念,記憶的缺失讓他對很多的東西都缺乏敬畏,但蛇發女的強大給他狠狠上了一課,所以就算他對“生命母神”完全不瞭解,也不阻礙他對其表達出尊重。

    夏洛蒂靜靜看了神像好一會。除了這位以外,她不曾去過任何一位神靈的神殿。她走到供臺前,手中忽然綻放出一朵潔白的鮮花,將其至於臺上後,她微微笑道:“我們回去吧。”

    阿斯塔有些默然。他不知曉這位幫助過他的旅行者與那位神靈的關係,但他對自己的地位看得很清楚——就是個抱上大腿的掛墜,大腿說要去哪,乖乖跟着就是。

    夏洛蒂已經確定了,恐怕那位神靈是真的境況很窘迫,否則的話,不會自己來到祂的神殿中,卻一點的迴應也沒有給自己。如果說神靈都是居於天上,亦或者是祂們各自的神國中,那麼,神殿就是祂們於世間拋下的一個個船錨,是祂們與信徒的聯繫之所,是祂們降下旨意的“行宮”。

    夏洛蒂來到這裏,就相當於是去到“生命母神”的“家”裏逛了一圈,這樣都沒有反應,只能說明它主人的不妙。

    夏洛蒂想要繼續自己的旅程。在這裏見不到那位神明,那麼依據祂的提示,去到祂給出的線索之地,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她研究了一番那盞“許願神燈”,因其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寶石,猜出了它身後是有主人的。阿斯塔沒能利用它來實現自己的任何一個願望,說明是有人阻礙了他——這大概是不想他付出太過沉重的代價吧。

    爲什麼會是阿斯塔呢?信奉“生命母神”的人那麼多,爲什麼要讓一位連自己的記憶都忘卻的人來作“引導者”,祂是想告訴自己什麼呢?

    夏洛蒂心中有了模糊的猜測。

    就在這時,在夏洛蒂思考着什麼,阿斯塔又不敢打擾的情況下,之前他們到來的方向,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二人一起擡頭,向着那邊望去。

    白色的冰霜以某個基點爲中心,迅速向着周邊蔓延而來。本該是夏日燦爛的朝陽之日,卻有沁涼的冷意撲面而來。幾乎是一瞬間,這座城市的中心處就被堅硬的寒冰給包裹,巨大的、尖刺般的冰山取代了建築的羣落,在衆人面前,呈現出了一副極爲唯美的景象。

    可這景象之下,潛藏的卻是無比的兇險與慘然。

    周圍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一些人或抱着水果的籃子、或牽着身邊的孩子、或掄着大錘打着鐵、或穿着士兵的衣物巡邏……他們都怔怔地望向中心,片刻的茫然後,有人聲竭力嘶地哭喊了起來。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都知道,出現這等不該有的異象,那些處於冰塊包裹中的人,情況也絕對好不了……

    有人想要往那邊跑去……可這個時候,一道驚天的聲音在衆人耳邊響起,有嬌媚的女聲道:“這就是你的依仗嗎?你是因爲她,拒絕了我?”

    阿斯塔頓時身體一顫,辨認出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他立刻看向夏洛蒂。

    夏洛蒂微微眯起眼睛,她靜立在原地,什麼也沒有做。

    蛇類嘶鳴的聲音逐漸響亮起來。衆人眼睜睜地看着在寒冰的上方,有一蛇尾女身、滿頭蛇發的女人顯露出來,她望着下面,神情中是睥睨的輕蔑,她扭動着身子,似是神話中的怪物走進現實。

    下方有人提着劍,無比憤怒道:“魔怪!你休想得逞!”

    蛇女仰天大笑道:“爲什麼要將怒火指向我呢?我給你的王國造成的傷害,真的有你身邊的女人來的大嗎?爲什麼不到我這邊來呢?”

    一條條的蛇吐出信子,她眼神嫵媚道:“我許下的承諾依舊有效。只要你來我這邊,我就不會傷害你的國家,你的祖父、祖父的祖父……他們每一位,不都是這樣奉獻了自己麼?”

    阿斯塔有些無語,他原本還以爲自己好歹還算特殊,可現在看來,這位蛇髮女妖是真的“博愛”,他不過是她所有收藏品中的一個。

    夏洛蒂笑了起來:“祂的狀況已經是誰都能知曉的了麼?”

    否則也不會這樣大膽張揚地彰示自己的力量,從上一次交手看來,這女妖明顯是一個很識時務的傢伙。

    提劍的男人聞言,整個身體都氣到發抖,他滿含悲愴道:“你這食人的魔怪,肆虐王國上下千年的陰影,你以爲……你會一次又一次地得逞嗎?我縱然是化作了灰燼,也要從你的身上斬下一塊肉來!”

    夏洛蒂見到倖存的人在往後退,有悲痛不肯走的,被身邊親近的人拼命拉扯,她笑容淡了些。

    她聽見有人在細細地呼喊她的名字。

    就在這最中央。

    “你帶走了我的宮殿,”這個聲音在低低喃喃道:“你帶走了我的士兵……我的父王早在千年之前就離我而去,他與我的母后一起在神的國度中享受着生活……我是那麼的傲慢、那麼的無知與悲哀、我以爲我是天地的寵兒,是萬物的中心,我以爲我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

    “我看不清眼前的事實,”她哀哀泣血道:“我看不到天之高遠與地之遼闊……”

    她想起了自己,帶領着不願放棄她的士兵,走過遙遠的、看不到盡頭的黃色的沙漠,一步又一步,不知堅持爲何物,卻還是那樣走了下來。直到遇到將她從那裏帶離的商隊。

    就像現在的她,明知一切都已經步入最糟,卻還是抱着不肯逝去的幻想。

    她懷裏擁着一位昏昏沉睡的老婦人,其銀白髮絲滿頭,衣物乾淨而整潔。老人的臉本該褶皺而蒼老,可如今卻是被密密麻麻的紫黑色毒瘡給佈滿着。抱着她的人並不嫌棄這些,她伸出手,輕柔地想要撫摸她。

    “但我不是什麼都沒有……”她笑着哭了起來:“我還記得,佩吉對我說,希望我好好的,希望我能學會如何生活,她教我去店鋪買東西,教我去和別人道歉,去接受別人的謝意和送來的禮物,她一點一點教會我這個時代的文字,會在入睡的時候抱着我,給我講她喜歡的故事與童話……”

    “所以我求求你!”不見從前絲毫意氣,她的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布料衣服、頭上戴的也是剛從野地裏摘來的早晨綻放的花,可她的臉色已經沒有了當初在沙漠時的蒼白與惶惑,她的目光中有了一種支持着她走下去的光。那是一種只有人心中才能誕生的奇妙的東西。

    她知道她在做什麼,也知道她這樣做意味着什麼。

    她手裏攢着綠色衛兵的玩具,同她一起離開的有好幾位,但現在仍留在她身邊的,只有這些破碎的殘骸。

    她知道對面連接的是誰。她是從沙漠中醒來的沉睡的公主,她與這個國家的國王在那個黃色的地方相遇,她的脾性讓她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喫到了不知道多少的苦頭……可現在,她幾乎是換了個人般。

    她跪倒在寒冰的地面上,一下一下地叩頭道:“鮮花的神明啊,我乞求您救救她,救救佩吉!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我從故國帶回的祕寶、我的信仰、我的靈魂,只求您能救醒她!”

    她身前的國王沒聽清她先前的低低細語,而蛇發女則是根本不在意,但她最後的這一下吶喊卻是傾盡了所有的力氣,一下子,就將他們的目光給吸引了過去。

    這國王居然正是夏洛蒂當初在那個黃沙小鎮中遇見的大鬍子,褪下了僞裝,露出了英俊的外表,他驚訝地回頭望去,脫口而出道:“愛德琳,你明明……”

    蛇發女則是皺起了眉,她從來沒聽聞過“鮮花神明”的名號,雖然暗地裏警戒了起來,但她還是譏諷道:“真是瘋了!你以爲誰都能聽見你的祈禱聲?就算聽到了,又豈會真的爲一道渺小到不可思議的聲音降下身來?哈,這個世界的神,你以爲祂們有多麼關注你們這些可悲的靈魂?”

    但下一秒,一道突然出現的身影就打了她的臉。穿着鮮花織成衣裙的小女孩踏足在冰面上,她懷裏抱着叢叢簇簇的鮮豔的花,面上的笑容甜美又純摯。她歪了歪頭道:“居然會向我祈求……看來你們在後面還真是仔仔細細地調查過我啊。可是,你怎麼知道我能聽見你的聲音呢?無端端地突然呼喚我……”

    她的聲音有些抱怨,但這抱怨也不含絲毫的惡意。與蛇發女相比,她簡直是一切美好與希望的化身。

    名爲愛德琳的從前的公主擡起頭道:“因爲牧師先生告訴過我,信仰是連接人與神的唯一通道,如果你的信仰足夠虔誠,便能夠上達天聽,讓神明爲你降下目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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