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少年踏劍行 >第三十一章,過日子嘛
    鹿角城內有個木樁圍起來的地方,整個地方畫了一個圓,木樁上刀劍痕斑斑,許多城鎮上面的稚童都喜歡到這裏爬在木樁上面玩耍,這是一處比武臺,沒有人比武的時候這裏其實不算如何熱鬧,可一旦有了對戰雙方,木樁外圍叫好的人羣聲音大過助興的鑼鼓聲。

    鹿角人能憑手上功夫解決了的矛盾,從來不在嘴上叨叨。

    有位壯漢穿着多處縫補的布衣,額頭繫有紅布織帶,此時盤坐在木樁上面閉目養神。

    這漢子頭上繫了紅布織帶,代表了即將迎來的比武可分勝負,也可分生死,總之,這是對自己實力相當自信之人,才能幹出來的事情,一句話,是既分高下,還是也決生死,我都隨意。

    這種場景想來在鹿角城很是多見,比武沒開始之前,孩子們照樣玩他們的遊戲,有個頑皮的孩子悄悄摸到漢子跟前,用手摸了摸那柄鋒利刀身,漢子猛睜開眼,嚇得孩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兩腿後蹬,一隻胳膊撐起地面,終於立起身子跑路,孩子沒跑多遠,便回過身朝着漢子做起了鬼臉,結果被家裏追來的孃親攔腰抱起,孩子屁股朝外,也不敢多做掙扎,小婦人掄起手掌便打這個十分調皮的小子。

    稚童漲紅了臉,卻一聲不吭,只是視線越過孃親的腰身後,看見有幾個正抱着胳膊看熱鬧的玩伴,感覺到十分丟臉。

    尤其是看到一個身穿粉紅色裙子的女童,捂着嘴看着自己,這孩子頓時覺得臉上更加火熱,他掙扎着小聲央求道:“娘,回家再打行不行,求求你…小景看着我呢。”

    小婦人這纔回過頭,看到了那一羣一鬨而散的小人精們,放下兒子甩甩手,這小子皮也太糙了些,打得自己手生疼。

    看似手掌上用全力的小婦人,其實專挑屁股上側邊上拍,那兒的肉少骨頭多,同樣的力氣打在上面,孩子卻是不疼的,可小婦人那細皮子,反而有些紅腫。

    細腰小娘皮膚白若油脂,芊芊身形引來一衆目光,她想必也是頭一次在如此大庭廣衆之下將不聽話的兒子揍了一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柔柔的小婦人邁着款款身影帶着孩子朝那大漢走去,只是看了一眼男人那怒睜雙圓的眼睛,便侷促着不敢說話,最後好不容易怯生生道:“犬子不懂規矩,在這裏給您賠不是了。”

    板着臉不說話的男人重新閉上眼睛,小婦人只好欠身一禮,擰着兒子的耳朵離去了。

    四十來歲的老光棍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看着那緩緩離去的窈窕身姿,深吸一口氣。

    小娘子身上的味道,很香啊。

    這座有些年紀的木樁武臺,每天都有大大小小數十場打鬥,誰家吵嘴打一場,看不順眼打一場,甚至喝酒上頭了,兩個醉醺醺的漢子互相抱着捶打的古怪場景,都在這裏出現過。

    小婦人是鹿角本地人,常年居住在木樁附近的人見多了這種一言不合便拉開架子打一場的莽夫。

    莽夫不莽,除卻口角上的爭鬥誰沒事幹總往木樁這裏跑,拳角相爭刀劍無眼,鼻青眼腫頭破血流的事情誰也不想幹,可一旦進了木樁,耍上了幾手漂亮功夫,城鎮上尚武的公子哥一個叫好,免不了得扔些銀兩進場,至於這份賞錢誰得?自然是打贏了的那個。

    討生活的方式有很多種,武夫又如何?還不得跟個猴似得在木樁內舞刀弄槍,爭強鬥狠。

    可這不丟人,爲了好好活着,做什麼都不丟人。

    …

    …

    青山鏢局一行人終於順利趕到了鹿角城,一路上擔驚受怕的小姐朱樂終於放下心來,終不是鏢局內出了內奸,故意給馬兒下瀉藥,然後勾結外人做那殺人越貨的勾當。

    一行人進了城門便被刁難了起來,守城的軍官說是要好好檢查這廂貨物,以防其中夾帶私鹽一類的違禁品混入城中,官鹽買賣,這是大燕的底線,明知道這是鏢局也好,商隊也好,都不敢做的買賣,可那軍官就拿此當做理由,卡着不讓大夥入城,又能怎麼辦?

    羅軒一看就是老江湖,應付這種事來頗有經驗,他朝着領頭的官兵拱手,接着便悄悄遞出一份份量不輕的買路錢,也沒有請求放行如何,只是道:“大人,我們這趟路程遙遠,人渴馬乏,能不能讓兄弟衆人輪留進城買些喫食,稍做休息,貨物查驗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嘛,大人勞神辛苦,等下他們回來,我會囑咐他們給您帶上此地最爲地道的桂花香,解解乏嘛!”

    那官人在衣袖裏顛了顛手上的重量,當下昂着頭哼了一聲,看羅軒如此上道,對於這個要求沒有過多爲難,便側過身放行了鏢局一半人入城。

    鏢局名義上大當家的朱樂,此時帶着七八個隨從在城內晃悠,倒也不是真準備找些喫食順便歇腳,進城前羅軒似乎很有把握的樣子,對着少女說不出半個時辰必定入城交貨。

    木樁邊上,已經聚集了一大羣看客,尤其是最靠近內圍,有位公子哥此時正躺臥在鋪着白絨皮毛的大躺椅上,身邊有隨從舉着大傘遮陽,還有容貌頗爲清麗的小丫鬟剝着一串串晶瑩的小果以手託着送往那位公子哥口中,年紀輕輕的小丫鬟偶爾被自家公子趁着喫小果的功夫允上手指,也只是略帶嬌羞地開口,“公子討厭~”

    這一幕讓李寧洛看在眼裏,她以手捂着丁前溪的眼睛,小聲趴在他的耳邊說:“可不許學這些亂七八糟的…”

    一騎兩人路過這城,馬力倒是沒什麼問題,可人卻顛的有些受不住,兩人已經在鹿角城逛了一天,本來想啓程繼續趕路,可聽說木樁這邊有江湖武夫正在比武,一向愛湊熱鬧的少女非要拉着丁前溪過來看看,於是就有了先前那一幕。

    丁前溪從未走過江湖,從小便在宮中長大,李寧洛從小在江湖裏長大,通得不少人情世故,彼此對江湖俠客其實都有幾分憧憬,尤其是少女學了一身好劍法後,內心那絲絲悸動更加難以按耐。

    她跟丁前溪隨着人流一同擠到木樁臺附近,此時她整個人貼着丁前溪,讓幾名想要揩油的街頭地痞沒處下手,轉而盯上別的目標。

    人羣中忽然爆發出叫好聲,兩人擡頭便看到一名身穿青色衣衫做書生打扮的年輕配劍俠客,自酒樓柵欄處輕飄飄落下,期間輕點幾名看客的肩頭,便落在木樁上,絕塵而立。

    風采獨絕。

    用朱樂口吻來說,那就是文人騷客,胸間墨水有多少不知道,可這外露的風雅一定能迷倒一衆懷春少女,果然,朱樂不顧鏢局衆人的阻攔,便託着劍柄,快步向前走去。

    少女心思也慕春,花落知秋好,當下的少女很喜歡,便顧不得其它了。

    要知道,木樁武臺每年那麼多場比鬥,像這位這般出盡風頭的出場,不是沒有,而是極少。

    所以在一旁的賭局做莊之人,立馬就把青衫劍客的賠率下調了一大半,反而不起眼的中年刀客打贏的賠率猛然上升。

    因爲在以往,凡是以這種飄飄姿態出場的,都贏了。

    賭場熱鬧,不乏有下注之人,此時比鬥還未開始,盤口處的銀子一堆再堆,幾乎全是壓那風流劍客贏的,中年刀客那裏,也有着想碰碰運氣下注的,只不過只佔到一成不到,拿一成的銀子賠九成人,莊主欲哭無淚,這擺明了虧本的買賣,最後他一咬牙,調高了那刀客的賠率,一比十,想着拉着幾個冤大頭下注,藉此少虧上一點,可即便如此,還只是廖廖幾人下注刀客。

    李寧洛從丁前溪袖口裏掏出了一百兩,拉着後者擠到了賭莊邊上,將百兩銀錢拍在桌子上,看得那老闆眉開眼笑。

    略有剩餘略有剩餘。

    鏢局七八人無奈着看着自家小姐,幾個人隱隱成保護姿勢,前後緊緊將朱樂護在身邊,跛子林盛不在其中,大家均嫌棄他的腿腳不利索,跟着礙眼。

    其中一個眉眼如劍的鏢局年輕人盯着身前身後,輕聲對一幫人道:“都精神點。”

    鏢局衆人默默點頭,不敢掉以輕心。

    人多的地方銀子都好賺些,賣冰糖葫蘆的小販盡往人多的地方靠,大人們只是咽咽口水,尚且能夠壓下口腹之慾,可孩子們要喫糖葫蘆的叫嚷聲一個比一個大,甚至有些調皮的男孩子直接抱着自家大人的腿,使出一招老樹盤根,就這麼賴在地上不起,一副我喫不到糖葫蘆,今個就不走了的架勢。

    唯有一個孩子沒去看糖葫蘆,只是緊緊地盯着那賭莊上高高堆起的銀兩,他手心裏緊緊撰着從孃親那個嫁妝盒子裏摸來的一兩碎銀,以往他下注,從來沒賭中過,回家自然是被孃親一頓狠揍,揍完了他以後,小婦人又會在柴房裏偷偷抹眼淚。

    那死了的老子是個賭鬼,如今小的也是這副樣子,家中一貧如洗,經常女紅至深夜的小婦人,換取的銀錢還不夠家中米麪開支的,青菜也好說,還沒入冬,自己辛苦點,小院裏終歸還是產莊稼的,飯菜裏不見葷油,俏臉上也不施胭脂,日子苦點,當女人委屈點,這都沒什麼,過日子嘛,總是有好有壞。

    可這屁大點孩子便染上了賭癮,只讓辛酸的小婦人直嘆日子當真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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