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少年踏劍行 >第三十七章,一碗紅燒肉
    餘年揣着銀子興奮着跑回家,家裏的門虛掩着,孩子悄悄往屋裏輕手輕腳地走去,看見一張紅漆脫落的桌子,那裏既充當書桌,也是喫飯的地方。

    桌子靠着牆面那個地方有個小暗盒,那裏存放着孃親這麼多年來依舊如新的嫁妝盒,餘年蹲到桌底,小心摸出妝盒,發現那妝盒內擺放的幾件飾品現在已經不翼而飛了,餘年心中一沉,娘肯定發現銀子不見了,轉而將那其實沒戴過幾次的黃亮飾品也收了起來。

    孩子麻溜的往竈房跑去,以往孃親都在那兒偷偷抹眼淚,可今兒沒有。

    他打開門看見忙碌不停的身影,竈房中孃的身影還是那麼熟悉,餘年小聲喊了一聲:“娘。”

    竈房裏散發着濃郁的香味,這味道…餘年深深嗅了幾遍,又確認了幾次,才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大聲嚷道:“娘,今天是什麼日子啊,竟然喫得上紅燒肉了!”

    小娘擡起粗布衣裳沾沾額頭汗水,這頓紅燒肉其實做得並沒有多少輕鬆,距上回喫肉,實在是很久了,有好些步驟竟然都忘了,不過那可是肉啊,哪怕只是對着白開水一咕嘟,稍稍放些鹽就能就上兩碗飯,更別提如今鍋里加上這滿當的五六種調料了。

    餘年看着孃親回頭,笑着跟自己招呼着:“小年,快洗手,將碗筷擺好,等下就可以喫飯了…”

    孩子欲言又止,想將掙了錢的好消息分享給娘聽,順便將這些銀兩交給娘,好讓她也高興高興。

    不過紅燒肉當前,早已飢腸轆轆的餘年準備待會兒澆一些肉汁,狠狠地喫上一大碗飯,然後就着一塊肉,再喫上一碗,等下在飯桌上跟娘說銀兩的事情。

    餘年洗完手,擺好筷子,便抱着碗揭開鍋準備盛飯,鍋蓋揭開的瞬間,那芳香撲鼻的米飯又讓孩子一愣,更加驚喜道:“娘,是白飯唉,今個怎麼喫白飯啦?可白飯好貴的,娘,有紅燒肉煮些糙米飯一樣好喫的!”

    小娘笑笑,沒說話。

    餘年沉浸在喜悅中,沒有發現孃親嘴角那絲決絕的笑容,孩子先是盛了一大碗飯,隨後又慢慢地從碗裏撿下去半碗,然後將另外一隻空碗盛滿,壓實,再盛滿,以至於那陶瓷小碗沒撐住份量,裂開了…

    孩子一愣神,便只好取出一隻很多年沒用過的碗,上面落滿了灰塵,不過餘年也不介意,他拿着碗跑向水缸,用葫蘆瓢舀了水仔細洗着,他一邊洗還一邊小聲說:“爹,打今兒起,小年一定要讓娘過上好日子,您的碗今兒我接過了!”

    笑容滿面的孩子甩甩碗上的水,跑回屋裏接着盛飯去了。

    餘年正襟危坐,眼睛盯着孃的動作一上一下,最後出鍋的時候看見娘在鍋裏撒上一些沒見過的調料。

    視線一直盯着紅燒肉沒挪過眼的餘年,看着此時正放在桌子中央的紅燒肉,只覺得美夢變成了現實,他沒有着急動筷子,又想起了什麼,在小娘疑惑的目光中跑出門,將那束其實已經沒幾片花瓣只餘花蕊的梅花捧起來,轉身進屋,他看着面容悲苦的孃親,有些不知所措,今兒喫紅燒肉啊,應該開心纔對,哦…肯定是那兩銀子。

    餘年捧着花,終於想起了今個是什麼日子,他雙手捧花,輕聲道:“娘,生辰快樂。”

    嬌俏婦人沒由來紅眼,她接過梅花,顫抖着說了聲:“小年乖,娘很喜歡…”

    再喜歡又何用?以後都見不到了,不過臨死前能收到孩子這般心意,還能喫上一頓好飯,夠啦。

    婦人就這樣流着眼淚,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溫柔,不捨,決絕,最後釋然道:“乖年兒喫飯…”

    餘年掏出兩袋一大一小的荷包,交給娘後,便端起碗扒了兩大口飯,語氣含糊道:“娘,咱們有錢啦。”

    從來沒見過銀票的孩子哪裏知道,那大一點的荷包裏,有張紙差點給他丟掉,可婦人看到那張紙,頓時止住了眼淚。

    李氏錢莊,通兌三百兩。

    婦人由驚訝轉爲悲憤,以手指着兒子厲聲道:“小年,你莫不是幹了什麼虧心事?”

    餘年不解道:“娘,什麼虧心事啊?這張紙是一位好看的姐姐給我的。”

    已經嚥下兩口香噴噴白飯的孩子,正準備端起肉碗先澆些汁在白飯上,卻被小娘一手打了去,肉碗順着桌子滾下去,碗碎一地,肉散一地。

    餘年看着碎碗,又看看娘,委屈無比。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做錯。

    孩子端着一碗白飯,不說話,只是大口大口扒着飯,那碗白飯粒粒晶瑩,可餘年卻一顆都看不清清楚。

    白飯很鹹,也很苦。

    …

    …

    餘年從妝盒裏面拿走了那兩銀子,很快小娘便發現了。

    因爲那是她每天都要見上一眼才捨得安心的,兒子小小年紀便學會了賭錢,怎麼跟他爹一個樣子。

    起先覺得孩子還小,可能只是不懂事,由着他玩的年紀,頭一次只是略微訓誡了他,也沒曾放在心上,畢竟日子不是靠一兩銀子過的,妝盒裏面還有好些餘錢。

    第二次發現妝盒內又少了一兩,氣得頭昏的小娘將兒子狠狠打了一頓,餘年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不過未曾解釋些什麼,不曾吱聲,任由娘瀉了心頭火,才捂着屁股哄着娘。

    城裏的米麪漲了價,偏偏女紅工價被壓得極低,其實也不能怪上那位收衣服的管事,實在是一漲皆漲,連帶着布匹漲了好些價,便只能從織繡的女人手裏壓些利潤出來,反正人啊,最不缺的,有口飯喫,這活兒總歸有人乾的。

    妝盒裏起先還能增加些銅錢,後來是鐵錢,再後來只剩一枚光禿禿的銀子了。

    交完了女紅繡以後,小娘就打開了妝盒想要看上一眼那令她微微心安的銀子。

    空了。

    明明已經換個地方藏起來,可還是被那在小娘眼中屢教不改的兒子找到了。

    也對,家裏就這麼大點地方,費些功夫,用上點耐心,總是能尋到的。

    想着自家那賭鬼丈夫最後悽慘的下場,心裏已經給兒子定了品性的婦人,拿起了那未曾戴過幾次的亮金首飾,關上了房門,提起籃子走向了城裏那家老字號當鋪裏。

    走出來的小娘經過肉攤割了好些上好的帶皮五花肉,又路過一家藥材鋪子,稱上些八角桂皮香葉五六種也可用作調味料的香辛料。

    平時捨不得喫的醬油醋一併買了,稱了些細鹽白米,挎着籃子離去了。

    穿着布裙頭抹荊釵的柔媚小娘,經過鬧市中一個賣着首飾的攤位前,盯着那些好看的釵子不由得發呆,想拿起來仔細看看,最好還能試帶一番,可就要伸出手的小娘瞥見手裏的籃子,頓時敗了心勁,在攤主一頓白眼中紅着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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