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靖安東門禁街。

    鄭畋憂心忡忡地往大明宮走去,他貴爲同平章事,兼任兵部尚書,又領集賢殿大學士,乃是大唐的實權宰相,帶領整個帝國前行的掌舵人。

    大唐實行的是羣相制,所謂羣相制,也就是最高層的高官都可以視爲宰相,而非是一相制那樣宰相獨裁。

    尚書高官官左右僕射、門下高官官侍中、中書高官官中書令都是政府樞要機構的領導人,他們併爲宰相,互相監督、互相協作,所以羣相制也可以稱爲羣策制。

    除了三高官官以外,還有一批人雖然參與實質上的宰政工作,但卻由於資歷不足、官階較低等原因,無法直接加銜爲三高官官,於是就會被授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此名太長,常縮寫爲“同平章事”,“平章”意爲評議辨別,此名也就意味着可與三高官官同參政事。

    其後,同平章事作爲參政標誌,雖本官品級高於三品者也要加此銜才得爲宰相;加上尚書僕射的相權自貞觀以後不斷削弱,至玄宗時已完全萎靡;中書令、侍中也在安史之亂以後,過度濫發成爲虛銜;而且宦官專政,藩鎮跋扈,三省的職權更被侵蝕。

    現如今,同平章事這個頭銜纔是真宰相的判斷標準。

    兵部尚書鄭畋走到一半,看見了幾個同僚,便上前打起招呼來:“茂休,恭喜恭喜啊!前幾日聖人拜你爲中書侍郎,又授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我等同僚還在等你的燒尾宴呢!”

    中書侍郎李蔚聽到此話,苦笑着擺擺手:“你這個鄭滎陽啊,我就知道你肚子裏沒憋好話!我恨只恨之前當御史大夫的時候沒參你一本,一桌燒尾宴足足58道菜,豈是尋常人能擺得起的?”

    兵部尚書鄭畋哈哈一笑:“尋常人是擺不起,你堂堂隴西李氏豈有擺不起的道理?”

    戶部侍郎崔沆也幫腔道:“是極是極,隴西李氏向來爲我五姓七望之首,我也想見識見識這大唐第一名閥家中的庖廚該能做出何等美味佳餚!”

    中書侍郎李蔚指指兩人:“你們啊你們!行吧,今日朝後我便向聖人借一借芙蓉池,三日之後,大擺筵席,請諸位同僚喫一頓燒尾宴!”

    其實李蔚家中出身豪門,家資頗豐,根本不怕請大家一頓升官宴,剛纔推脫,不過是玩笑話罷了,果然這話一出來,衆人都哈哈大笑。

    其實在場這幾個大臣,各個都是名門望族。

    兵部尚書兼同平章事鄭畋,出身於滎陽鄭氏,乃桂管觀察使鄭亞之子。

    中書侍郎兼同平章事李蔚,出身於隴西李氏姑臧房,祖父李上公官至位司農卿,元和初年爲陝虢觀察使;父李景素官至太子庶子。

    門下侍郎兼刑部尚書兼同平章事崔彥昭,出身清河崔氏小房。

    戶部侍郎兼同平章事崔沆,出身博陵崔氏大房,父親崔鉉官至宰相,曾參與平定龐勳起義,封魏國公。

    兵部侍郎兼翰林學士承旨豆盧瑑,出身官宦名家豆盧氏,父、祖皆以進士擢第,其祖上爲鮮卑慕容氏,降北魏後賜姓豆盧。

    中書舍人兼翰林學士盧攜,出身范陽盧氏。

    這幾人,大多出自五姓七望,即隴西李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其中李氏與崔氏兩大家族,各有兩個郡望,所以稱之爲五姓七望),累世冠冕、門第高華、世代顯貴。

    正在衆人笑談之時,突然有數名不修邊幅的士卒騎馬趕來,周圍的南衙禁軍早已腐化,軍紀敗壞、弊病叢生,以至於根本沒來得及攔住這幾個在禁街上騎馬的士卒。

    諸位大臣見到此情此景,頓時大驚失色,害怕這些士卒要是要來殺害重臣的刺客。

    幸好,這些士卒還沒殺到他們面前就勒住了馬,下馬大呼雲:“劍南西川節度使高駢奸險弄權,斷軍糧餉,詐害忠良,以致三千將士盡數被殺,老幼孕病皆不免,流血成渠,號哭震天,還請宰相們爲我等還一個公道!”

    “什麼!!!”衆大臣全都嚇了一跳,想不到高駢那個莽夫,明明纔剛大破南詔賊軍,因功進官檢校司徒,升官不到半年,居然就作出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兵部尚書鄭畋臉色陰沉,站出來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催促道:“諸位宰相大臣都在這裏等着上朝,爾等還不快將詳情速速報來?”

    帶頭的將官滿頭灰塵,一臉堅毅,聽到此言卻有兩道熱淚滑了下來:“不瞞宰相,我等知道擅闖禁街乃是死罪,但也是不得已纔行此下策。那高駢弄詐崇妖,致茲狼籍,如今三軍蕩覆,死數千人,我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原來鹹通年間,南詔大舉進犯西川,節度使盧耽命部將楊慶復等召募三千勇士,優給職名,號爲“突將”,守衛成都有功。

    然而高駢繼任西川節度使以後,不喜前任功業,便令突將皆交出任職官牒;又以蜀中屢遭南詔入侵,民未復業爲由,停止突將糧響,惹得衆人都生出怨氣,但他剛剛帶兵大破南詔,解去雅州之圍,因功升了司徒,所以突將們只能忍下來。

    然而高駢起家禁旅,卻好妖術,發兵追擊南詔兵時,對着將士們焚燒紙人紙馬,還說蜀中兵將怯懦,這次還得靠九天玄女差遣的神兵相助,軍中士卒們都感到受了屈辱。

    加之高駢刑罰嚴酷,濫殺無辜,導致今年四月,突將譁變,突入節度使府廷。

    高駢遇到大亂,只能逃藏到廁間,他的親從都將張傑率領數百人與突將們相抗,然而突將心懷怨氣,奮力拼鬥,高駢帶來的天平軍鎮壓不了亂兵,只能節節敗退。

    監軍派人招喻突將,許諾復職賜糧,突將們不疑有他,就都回了營。次日,高駢果然向突將謝罪,皆還其職名、衣糧。

    然而,到了六月二十日夜,高駢密錄突將名單,分兵捕殺突將及家屬,老幼孕病都不放過,血流成渠,號哭震天,一夜之間就死了數千人,城中無法收拾,只能用車載屍投於江中。

    這幾個士卒,就是因爲當日跟着突將外地防戍,所以才逃過一劫,帶頭的將官心中不忿,決定衝到長安告那劍南西川節度使高駢濫殺無辜!

    “我等別無所求,只求朝廷爲了西川這數千慘死冤魂,治那高駢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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