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們都回自己房間睡去了,只餘下大娘子待在小廳內守着。正昏昏欲睡着,外面傳來一陣響動,她一驚,連忙攏上外衣走出去。
一隻骨骼分明的手扒住了舫頭,在大娘子錯愕的目光下,露出了一張五官立體的臉。他爬了上來,渾身溼漉漉的滴着水,在船板上流下一攤水跡。
“啊——”尖叫聲劃破虛空,驚醒了所有沉睡的人。
深夜,路上寥無人跡。
薛其琛順着大同錢莊給的線索一路快馬加鞭趕到了淮江,他本想順着官道一路探查過去,卻突然感覺到不對的地方。
可他想不清楚慕椛會去哪兒,便進了城,稍作休息再出發。
到了客棧,馬兒也累了,被小二牽進了馬房。裏面還停着一輛馬車,薛其琛隨意掃了一眼,沒太在意。
“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小二問道。
“先住一晚。”薛其琛道:“再來兩個招牌菜,一壺燒酒。”
“好勒。”
他坐在桌前,卸下了腰間的刀放在桌面上。這幾日風塵僕僕的,他身上一股汗臭味兒,頭髮也一搓一搓地擰成一團,正想着待會兒用膳後好好沐浴一番,餘光卻瞥到一個穿着麻布衣的人坐在角落裏,拿出一個精緻秀氣的錦袋,倒出一塊塊銀錠。
他咧着嘴,一個一個數着,嘴上的角度也越開越大,數完後正準備收進袋中,突然一個人坐在他面前。
薛其琛衝他笑得和善:“大哥,你是本地人嗎?”
“你有什麼事?”那人沒回他的話,快速將裝着銀子的袋子收進懷裏,目光警惕。
“我第一次來淮江,對這邊人生地不熟的,想向你打聽個事兒。”
“我也是外地來的,對這兒不熟。”那人面上不耐回道,說完便準備站起來,薛其琛一把拉住了他,那人扯了扯,紋絲不動,頓時有些慌了,喊道:“你幹什麼?我們素不相識,是哪裏惹到你了?”
薛其琛五官俊秀,語氣溫和,並不像那窮兇惡極之徒,但他的架勢卻很威懾人:“大哥,我不是壞人,就是想和你聊聊。”
他不送拒絕地將人按下,那人只覺得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力道大得宛如泰山壓頂,只好順着坐下,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要和我,聊什麼?”
“你是生意人?”薛其琛問道。
“不,不是。”那人連忙搖頭。
“那馬房裏的馬車是你的?”
他只好無奈地回道:“是,我就是一個車伕。”
薛其琛只感覺心中似乎抓住了什麼,繼續問:“送專主還是接散客?”
“散客多一些。”
“跑遠程?”
“不,一般就在方圓千里內來回走。”
“聽你口音是北方人?怎麼會跑到淮江來?”薛其琛又問。
“因爲——”那人突然止住了話頭,閉住了嘴,臉皮子一抽一抽的。
“嗯?”薛其琛揚起聲音,目不轉睛地看他。
那人苦笑一聲道:“好漢,人在江湖上闖蕩,難免會碰到一些身懷祕密的逃亡之人,他們給錢,出手大方,我也只收錢出力罷了,從不問他們身份。您可就別爲難我了!”
薛其琛也沒想到這一詐還真詐出了自己想要的,他哼笑了一聲道:“我也不想爲難你,你只告訴我你這次接的客人是從哪裏來的,又是到哪裏去的?”
那人臉色煞白:“好漢,這個我真不能說!”
“你不說我也能猜得到,他帶着個姑娘,兩人皆樣貌出色,異於常人,他們從京城上了你的車,一路快馬加鞭,到了淮江,是也不是?”
這一連串的話砸下來,那人已分不清東南西北,嚇得魂飛魄散:“是,是,是!你怎麼都知道?我可什麼都沒說啊!”
“你不如老老實實告訴我罷了!”薛其琛嘆了口氣:“是他威脅了你什麼?我可以幫你。”
“放心吧,你不會有事的。”薛其琛拍了拍他的肩,語氣沉穩有力:“你把他送到了淮江哪個地方?”
“江邊,我送到就立馬走了,不過我估摸他們上了畫舫。”那人全盤托出,只求讓薛其琛滿意:“估計是準備走水路去昆城,上畫舫是爲了掩人耳目呢,誰去畫舫會帶着自家娘子啊。”
“昆,城?”薛其琛細細琢磨這兩個字,倒沒在意他其餘的話。
“也就是說,他會往江的西邊去?他們什麼時候上的船?”
“也是巧,我前半夜送他們到的,然後準備來這裏落腳呢,沒成想就碰上你了。畫舫走的慢,你現在乘船去,說不定能追上。”
薛其琛一聽,便準備走,那人連忙拉住他,喊道:“好漢,我可怎麼辦?”
薛其琛沉思片刻,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他:“你再幫我件事,把這封信寄到京城薛家,到時候會有人來接你。”說完,他嘆了口氣,“你也不用背井離鄉了,把家人接回去吧,你們不會有事的。”
他大步走了,留下車伕在原地納悶着:“他怎麼知道我打算不回京了?”突然,他僵住了,喃喃道,“薛家,京城薛家?”
這邊薛其琛給了小二一塊碎銀,便去馬房牽了馬,一路疾行到了江邊。
此時月淡星疏,暗沉沉的江水上只停着三兩隻小船。薛其琛棄了馬,駐在江邊大喊道:“有人嗎?煩請送我一程!”聲音洪亮,氣勢磅礴。
他又喊了幾聲,聲音順着江水擴散。只見一隻小船慢悠悠地划過來,船頭立着一個穿蓑衣戴笠帽的老頭,腳下還放着個魚簍,裝着四五條活蹦亂跳的魚。
“小夥子要過江?”
“不,我想往西邊去。”
“西邊?”老頭疑惑。
“前輩,實不相瞞,我有個心愛的姑娘,被黑心的牙婆子賣去了畫舫!”薛其琛抱拳請求道:“我打聽到消息是剛往西邊去了,前輩,拜託你幫幫我,我實在急迫!”
“上船!”
薛其琛不再多言,趕緊上了船。那老頭二話不說,拿起漿手大力地滑動。
“前輩,需不需要我幫忙?”薛其琛站在一旁問。
老頭哼道:“這划船不僅講究力氣,還講究技巧。小夥子別擔心,老夫劃了幾十年的船了,那畫舫既然才走沒多久,定然能追上的。”
“多謝前輩!”薛其琛感激道。
“小夥子來自京城?”老頭邊划槳邊問。
“是的。”
“看你打扮,像是有錢人家的子弟,怎麼心愛的姑娘被賣到淮江來了?”
“我……”
老頭見他一臉複雜的表情,笑嘆道:“淮江啊,可是個好地方。”
薛其琛聽不出他是真心誇讚還是變相嘲諷,便不接他的話,沉默地立在一旁。
老頭也不再開口,專心划着船。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東方吐白,遠方露出一個黑點,隨着視野的靠近,露出了一方畫舫的輪廓。
薛其琛重重的呼出一口氣,握緊了拳頭。
“小夥子,這追是追到了,可你怎麼上去?”老頭爲難地說。
“辛苦前輩了。”薛其琛往他手裏塞進一塊銀子。
“誒~”老頭想把銀子換回去,卻見眼前的年輕人一頭扎進水裏,動作之利落讓他目瞪口呆。
“這夜裏的江水可冷得緊吶!”老頭喊道。
薛其琛被冷徹入骨的江水裹住了全身,他狠狠打了個哆嗦。溫度迅速地流失,他動了動手腳,往畫舫底下游過去。
“可憐有情人吶。”老頭站在船頭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