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殺她!”小廝的臉憋得鐵青,整個人像小雞仔般在薛其毓的手裏撲騰。他目光呆滯地辯解道:“我只是想……想碰碰她,咳,咳——”
就在碰字吐出來的時候,薛其毓便掐住了他的喉嚨,一點一點收緊。
一隻手拉住了他的手臂,他紅着眼轉頭,卻見一臉平靜的慕椛抱着沉睡的慕桃站了起來。
“就這樣殺了他,未免便宜他了。”慕椛丟出這句話,便小心翼翼地抱着慕桃往山林裏走去。
他怔怔地鬆開了手,任由小廝抖着身體跪趴在地上。
他突然很後悔,後悔自己爲什麼那麼愚蠢。他彷彿現在纔看清自己的心,原來他如此憎恨慕椛,不僅是因爲曾經愛過他,更是因爲他與慕桃太過親密,親密到容不下他人的位置。
哪怕慕桃喜歡的是他。
“我想,這個應該給你。”
一道聲音響起,薛其毓擡起頭,是一旁沉默了許久的薛其越。
自從看到躺在地上的少女,他便一直平靜地站在後面,直到現在纔出了聲。
可薛其毓知道,他哪裏是若無其事,他是已經被刺激到無法露出任何表情了。他接過他遞過來的紙,低頭看着。
知道看完最後一個字,一滴淚打溼了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現在後悔,也晚了。我早就告誡過你,不要一門心思撞向南牆,該回頭的。”
“大哥,對不起。”
一顆拳頭用力地揮向他的臉,薛其越淡淡地說道:“我從不打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說完,他再次砸向他的臉,一拳,又一拳,下了死力。
薛其毓被揍得眼冒金星,神志卻越發清醒,他沒有還手,被揍得臉上火辣辣得疼,好似這樣,心裏便不那麼疼了。
薛其越突然停了手,身體顫了顫,半倒在地上。
“大哥……”
薛其毓彎下身去扶他,卻突然愣住了。
他看到薛其越的臉一抽一抽的,眼裏是慢慢的痛苦,淚水打溼了他的兩鬢。
慕椛在很久之前便在昆城買了宅子,就在桃花山林的頂上,與世隔絕,美得宛如人間仙境。
他僱了人在院子裏挖了個墳,將慕桃埋葬在裏面,還栽了四顆桃花樹。
他想起慕桃爲什麼叫慕桃了。
那是人間四月天,春暖花開的日子。他撿到了慕桃,帶回家。娘說,四月是桃花的季節,就叫她慕桃。
若是冬天,他們自己都喫不飽穿不暖,當然是不會再可樂意多一雙碗筷的。可是春天的時候,似乎人的心中也多了一絲希望和光明,他們便決定養她,哪怕後來發現她天性癡呆,也沒放棄過她。
慕椛親手在墓碑上刻了字,上面僅有幾個字:
慕桃——慕椛之妻。
“桃桃,你食言了。”
他跪在墓前,笑得燦爛:“可是,我不會食言。”
他擡起手,撫着那個“桃”字,輕聲道:“我說了,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曾經想,爲什麼有的人生下來什麼都有,他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我,一個妓子的兒子,什麼都沒有。我苦苦追求着榮華富貴,權利地位,可現在才發現,最珍貴的珠寶就在我身邊。”
“原諒哥哥愚蠢,現在才明白過來。”
“那個人,我割了他的舌頭,剜了他的眼睛,砍了他的四肢。我本想將他碎屍萬段,可這不解恨,我要他好好地活下去,讓他嚐盡痛苦!”他一邊說着,一邊流着淚:“我怕污了你的眼,便不帶來見你了。”
“我不該帶你進薛府,我也不該爲了追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去惹薛家的人,我更不該貪心,一邊想與你長相廝守,一邊想自身家財萬貫。”
“若我早點收手,是不是便不會發生這一切了?”他天真地問她。
沒人迴應他,他悽慘一笑,從懷裏掏出一根簪子。
簪尖沾染了烏紅的血,是它曾經進過慕桃身體的痕跡。
他摩挲着簪尖,片刻過後,決絕地刺向自己的脖子,狠狠的,貫穿了整根喉骨。
最後,他用盡全力將身體靠在墓碑上,臉挨着那幾個冰涼的字,慢慢閉上了眼睛。
自從離開昆城後,薛其琛便感覺心跳得特別快,就好像是不詳的預告。
可他想不出哪裏能出事。
大哥看着的,薛其毓和慕椛最多打一架,不會鬧出多大麻煩的,否則他也不會直接離去。他怕他待下去,纔會有大麻煩。
家裏只有一個老父親,便是哪日死在了花樓裏,也是他活該,他不會爲他牽動半分情緒。
他回了邊疆,每日便是在校場訓兵,只某個瞬間會想起慕椛。更多時候是在夜晚回想着那幾次與慕桃的對話,以用來勉勵自己。
“其琛哥哥有夢想嗎?”
“有吧……我想不再被大哥二哥壓着,我想讓他們知道,我能比他們更優秀。”
“僅此而已?”
“我還想,去打仗。可他們總說戰場上刀劍無眼,十分危險,不是我該去的地方。”
“那你是怎麼認爲?”
“保家衛國,在所不辭!”
……
“琛哥哥果然很厲害,當上將軍了。”
“桃桃,當初多虧你。”
“是琛哥哥自己的功勞,你該謝自己。”
“只是我放不下。”
“琛哥哥,不能再糾結於過去了。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
“初心?”
“嗯。”
“好,我答應你。”
一日,薛其琛照舊在校場練兵,卻突然收到一封來信。
底下的將士們看着將軍打開了信,隨後流了下一顆顆男兒淚。
薛其越活了這麼久,才終於明白一個道理:親情不等同無禁止的包容。
他不像底下兩個弟弟,對父母之情無慾無求。他得到過愛,也失去過。所以他尤爲珍惜自己僅有的感情,也會因爲慕桃對他的那一點善意便心生愛慕。
可比起得到,他更怕失去。
他不願兄弟反目成仇,不願已經接近破碎的家變得越發面目全飛。
所以,母親將對父親的所有恨發泄在他身上,他可以忍;父親漠視他的痛苦,日日帶着不同的女子進門,他可以忍;薛其毓一次又一次明知道他喜歡什麼卻眼也不眨地搶走,他可以忍;其琛因爲年紀小被管束嚴厲因此而怨恨於他,他可以忍。
他本以爲,他沒有什麼是忍不了的。
可原來,他還會痛啊。
他不恨薛其毓的背叛嗎?他恨極,本也是可以忍的。
可是,少女閉上眼睛之後,他沒法再忍下去了。
“你走,我再也不想見你。”他對着薛其毓說。
他曾經珍惜到極致的東西,如今他親自將它丟棄,不爲別的,只是因爲他醒悟了。
可已經遲了。
從此,兄弟決裂,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