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後面站着七八個小倌兒,穿着鬆鬆垮垮的衣裳,樣貌一個比一個清麗,然而神色都帶着畏懼
夢華樓裏幾乎沒人不知道身上帶着胡人血統的陰山王是通過弒父殺兄上位的。如此殘忍的手段令人談之色變,十分忌憚這個殘忍無情的男人。
“他還不來?”
一個還算大膽的小倌兒站了出來,抖着聲音道;“王爺,意娘已經去請明霜公子了,應該……就要來了。”
陰山王“唰”得抽出腰間的刀,他面色不耐地將刀拿在手裏把玩,小倌兒們提起了心,看見屋外走進一個侍衛打扮的高大男子。
他行了個跪禮,畢恭畢敬地問:“王爺,有何吩咐?”
陰山王轉了轉刀,刀尖指向背後的人,眼也不眨地說道:“他們很礙眼。”
侍衛心領神會,對着屋外喊道:“幹活了!”
小倌兒們驚慌失措地擠在一起往角落裏躲,卻看着個個身強體壯的侍衛們涌進屋裏,朝他們圍去。
“這是在做什麼?”
宛如天籟的嗓音傳了過來,陰山王轉過頭,看見心心念唸的那個姿容絕色的男子被人扶着走進來。
他將刀穩穩收進掛在腰上的刀鞘裏,站起身嚮明霜走過去,伸出手欲要將他摟緊懷裏。
“明霜,你真是讓本王好等。”
溪桃鬆開了扶着明霜的手,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明霜擋住陰山王,輕笑道:“我可沒讓你等。”
他們這邊眼神對視着,從後面跟進來的意娘揹着他們打了個手勢,小倌兒們見了連忙跟着意娘走了出去。
夢華樓裏頓時空蕩蕩的,只剩下陰山王,明霜和溪桃。
“明霜,本王聽說你喜歡茗茶,特地收集了幾盒上好的碧螺春。”陰山王笑意滿滿地看向明霜,拿起桌上擺着的幾盒錦盒遞到他面前。
他隨意打開掃了一眼,便蓋上了:“你這是被底下的人哄騙了,這也叫上好?”
陰山王皺起了眉頭,眼裏閃過一絲殺意:“這羣廢物。”
他正欲再說什麼,卻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眼睛。
“你家的小侍,長得極好。”
明霜坐在桌前的木椅上,慢條斯理地整理了衣襬,眼含笑意:“若不然,怎配待在我身邊。”
陰山王哈哈大笑,坐在他一旁欣賞地看着他道:“像明霜這樣的人,不論喫的用的都該是最好的。”
溪桃垂下頭,遮住了眼內的情緒。
兩人便這麼交談了起來,陰山王字字句句幾乎要將明霜捧到天上,話裏話外都是討好讚賞。然而明霜卻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他。
陰山王見此便拍了拍手,兩個侍衛提着一個沉重的木箱走了進來。他們打開木箱,露出了裏面一排排的金元寶。
他本以爲佳人會笑,卻見明霜突然拉下來臉,不屑地說道:“俗物。”
他傻眼了,有些無措地解釋道:“本王只是想哄你開心。”
“你莫要再拿這些俗物侮辱於我。”明霜冷冷地丟出一句,便站起身往外走。
走出夢華樓後,明霜抽回被溪桃扶着的手,反而將她纖細柔弱的手指握進掌心中。
“我真煩這些粗鄙的人。”
溪桃不說話,另一隻手慢慢收緊。
“又不高興了?”明霜擡起她的下巴專注地看着她黯然的眼神,像是要望進她的內心深處。
“沒有。”溪桃垂下眼,不願與他對視。
“有的人就是這樣沒分寸,讓他人心生不喜。”他的語氣柔得不可思議:“你又不是不知我心裏是如何待你的,何必在意他人?”
溪桃一點一點扯下他的手,眼睛潤潤的,平靜地說道:“公子不要再這樣說了,奴婢能有今天已是萬幸,不敢再奢求其他。”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明霜繃緊脣角,恨恨道:“不識好歹。”
他本想回玉水池,知道溪桃也是要回去,不想與她一道,免得好似自己跟在她屁股後面一般,便掉頭往反方向走了。
小倌兒告訴意娘明霜不在南楚館裏,意娘便知道,這兩人又鬧彆扭了。
“你說這叫個什麼事兒啊!”意娘叫苦不迭:“我這才哄了多久啊,怎麼又鬧起來了!”
“我看意娘你也別瞎摻和了。”小倌兒說:“他倆慣常這樣,估計過不了多久自己便和好了。”
意娘道:“等他倆自己想清楚怕是要十天半個月了!再過幾天晉國的大名士連岐就要來了,若得罪了他,我們南楚館上下都吃不了兜着走。趕緊,你去找明霜,把他叫回來!”
“我哪知道他會去何地?”小倌兒連忙道。
意娘眯起眼睛看他:“那你去勸說溪桃?”
“得兒,我去找明霜公子吧。”小倌兒立馬改口:“那千金大小姐我可伺候不了。”
她冷哼一聲,扭着腰走了。
玉水池意娘天天都來,都快把這兒當自己住的地方了。她熟門熟路地走進去,看見溪桃正坐在窗前繡着衣裳。
意娘拉起笑容道:“溪桃,你和明霜又是怎麼了?天天這樣鬧着總不行啊。”
溪桃捻着針,頭也未擡:“意娘爲何這樣說?我只是個小侍罷了,他若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怎會與他鬧性子。”
“就是這樣纔不行呢!”意娘道:“這南楚館上下誰敢把你當小侍了,怕是立馬就得被明霜攆出去!”
意娘見她不說話,又勸道:“溪桃,意娘和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我知道你以前是士族的小姐,從小呢養尊處優,過的是人上人的日子。可是,沒了那道門檻,女子便是比豬都不能。以前呢,咱們這些流落風塵的女子若是混得好了,還有個盼頭。可現在頂上的人都……好南風,連帶着這個世道都變了,我們這些妓子伶人再難出頭!說你命好,你一個小姐現如今只能待在這花樓裏;說你命不好,你又被明霜看中了,與我們這些妓子都不一樣。”
溪桃突然背過身,黑髮遮住了她的臉。意娘見她削痩的肩膀一聳一聳的,便知道她是哭了,頓時有些不忍心了,不願再說下去。
意娘其實知道,溪桃曾經是一個多麼清高冷傲的女子。
也是親眼看着她,一點一點被周圍的一切折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