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明霜公子?”一位少年問他。
連岐關上門,打開信閱覽一遍,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明霜公子邀請我們於今日戌時喫酒。”
“他這是願意助我們去見魏王了?”
“不管怎樣,這是件好事。”
“連郎,這次我們一定要說服明霜公子。”
少年們臉上紛紛露出高興的表情,興高采烈地說着。可連岐卻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這是鴻門宴。”
其餘人皆是一驚,疑惑地看向他。
他說:“此次你們不必跟我,我若回來,定能帶來好消息。”
“也好,”有人說:“一切便交給連郎了。”
連岐收了信,想起那日與溪桃的談話,他的內心越發沉重。他不是不害怕,只是有些事,一定要去面對。
戌時,夢華樓。
連岐推開門走進去,只見大廳裏已經擺好了瓜果茶點。明霜遙遙坐在上首,姿態慵懶隨性。溪桃坐在他身旁,爲他斟了一杯酒,他舉起酒杯,以示問候。
“連公子真是及時,與你一起的那些郎君呢?”他的聲音慢悠悠地傳來。
連岐行了一禮,道:“今日我想與明霜公子好好聊聊,便讓他們不必同行。”
溪桃放下酒壺,輕輕淺淺地望了他一眼。
他與她對視,隨後低下了頭。
“連公子不必多禮,請坐。”明霜笑道,只裝作沒看見他們兩的眉眼官司。
連岐落座後,沒等明霜想好要說什麼,他便徑直開口道:“我知道明霜公子今日的目的。”
明霜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人竟如此直接,好笑地回道:“那你還敢來?”
“因爲我想試試,能不能改變明霜公子的想法。”
“哦?”明霜把玩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他,很是和善。
連岐無奈一笑,問道:“我能先問一下明霜公子,爲什麼不願意讓魏王見我嗎?”
明霜瞥了眼一旁神情平靜的溪桃,沒賣關子,乾脆利落地回道:“因爲我也知道你的目的。”
連岐繼續說:“明霜公子並不是士族,卻不願我們晉王與魏王談判,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呢?換個說法,明霜公子是站在士族這邊的,那麼必然是因爲利益有牽連,對麼?”
明霜來了興趣,坐直了身子,衝他點點頭:“你倒是個聰明人,確實如此。”
“如果,我能保證不侵犯明霜公子的自身利益,明霜公子是否願意助我一把?”連岐又問。
明霜沒說話,是正在考慮的樣子。這也給了連岐期盼,他一直吊着的心總算慢慢放下,鬆了鬆眉頭,笑道:“明霜公子如果不介意,可以告訴我您想要的是什麼,我一定竭盡全力而爲。”
他一直表現出來的樣子都是如此。
可是現在,突然有個人出現,說了一番話,令她覺得,原來她從未真正瞭解他。
她之前一直沉浸在因爲明霜要殺連岐的悲痛情緒當中,可她竟然沒有去想,明霜爲什麼要站在士族這邊。
對啊,爲什麼呢?
明霜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眉眼含笑,好整以暇地看向連岐,道:“我說了,連公子便覺得自己能做到麼?”
“您不說,又如何知道我做不做得到呢?”連岐笑着回道。
“那我便好生與你說了。”明霜道:“這南楚館的小倌們平日接待的都是達官貴人,你若想讓兩位大王聯手,對士族階層們痛下殺手,豈不是斷了我的財路?”
連岐眉也不皺,回道:“怎會如此。我們晉王想處理的只是那些靠着家族蒙蔭,在世間作惡多端的浪蕩子弟,並非要趕盡殺絕。”
明霜冷冷一笑,不做任何表態。
“明霜公子可知,與我同行的那些郎君,皆出自寒門?”
明霜一愣,臉上滿是錯愕。
“他們滿腹經綸,才高八斗,卻因爲那一道門檻,求路無門。”連岐的聲音淡淡的,卻透露着一股悲涼:“他們想精忠報國,鞠躬盡瘁,一腔熱血卻無處施。晉王想任命能人爲官,卻被那些士族壓着,無能爲力。只因爲官場裏有道不成文的規定,若是沒有名士的舉薦信,便不得爲官。哪個地方有漏缺,就是芝麻大的小官,也早安排好了士族的子弟們在那等着上任!”
“而那些被士族們壓榨的底層百姓,便更悽慘了。徭役,賦稅,惹得百姓們苦不堪言。”
良久,明霜緩緩開口:“那你又怎麼知道,推倒了這批士族,被扶持起來的那些寒門便不會成爲下一批士族呢?”
“我不能知道。”連岐鄭重地看着他,聲音鏗鏘有力:“便是我今日爲晉王效力,我也不能知道他日後會不會昏庸,更不能知道下一任大王會不會是一個爲民爲國的賢王。但不能因爲未知的事情而對如今的苦難視而不見。人生來便是要抗爭的,抗爭不屈的命運,抗爭不平的磨難。這個大王不好,我便推翻他。這批士族不好,我便顛覆他們。便是我死了,日後也會有千千萬萬個我來做這些事。”
“你真是個明白人。”明霜笑了,黝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又深又沉:“我被你說服了,再過幾日,我會打理好一切,帶你進宮。”
“見魏王。”
三個字劃破虛空,艱難卻有力地傳進了連岐的耳朵裏。他捏住拳從座位上走到明霜面前,五體投地,沙啞着聲音喊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