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時地跪滿了兩個時辰,瑤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便也沒推辭,進了養心殿。
不知她與魏景說了什麼,但過了一會兒,養心殿內傳來聖旨,破例將周宴從詔獄中提出來,軟禁在宮中,總歸免受了一頓皮肉之苦。
周旖錦下了轎子,險些兩腿一軟,她被桃紅扶着,顫顫巍巍的一步步走到門口。
“來人,快去打熱水來!”蘇新柔大聲傳話到裏面:“再請太醫來看一趟!”
鳳棲宮人手多,做事情很快。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周旖錦便整個人沉在熱水裏,頭腦渾渾噩噩,麻木冰冷的四肢彷彿被針紮了似的,皮膚泛起異樣的嫣紅。
她體質本就薄弱,太醫無數次細細叮囑,切勿着涼,有時候宮裏入了冬,養心殿還沒供上碳時,鳳棲宮裏便已經暖如春日。
可就是這樣日復一日的細心養護着,不過這一下午的時間,恐怕是前功盡棄。
周旖錦只感覺太陽穴隱隱抽痛,伸手揉了揉,卻無濟於事。即便帶了護膝,兩條腿也像要斷裂一樣,膝蓋下泛起一大片淤青。
“娘娘,還要加些熱水嗎?”門外,蘇新柔關心地問她。
周旖錦猶豫了片刻,淡淡道:“不必了。”
即便整個身子都在熱水裏,卻彷彿隔了一層看不見的阻礙,渾身像墜入冰窖似的。
水面上雲霧繚繞,她仰頭望着天花板上鏤着金鳳凰的樑柱,忽然笑起來。
夢裏她多麼注意養護自己的身體,只爲了給魏景生個孩子,可即便她排除萬難懷上了,卻被他親手遞了一碗落胎藥。
既是如此,那她還折騰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周旖錦躺在浴盆中昏昏沉沉,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
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蘇新柔的語氣滿是擔心:“娘娘,您還好嗎?”
“……沒事。”周旖錦感覺嗓子裏像是有一陣火焰在燒,輕咬下脣,準備起身更衣。
忽然,外面一陣異樣的響動,蘇新柔走出門查看,回來時神色有些慌張:“娘娘,那個四皇子的副將有消息了!”
周旖錦猛然坐直起來,瞪大眼睛:“什麼?”
蘇新柔愣了下,繼而說道:“方纔一個黑衣人隔着牆將那副將五花大綁丟進了鳳棲宮,下人們追過去,已經找不到人了。”
“竟有這等事?”解救哥哥的機遇從天而降,周旖錦心中卻隱隱覺得擔憂。
她有片刻的愣神,忽然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說道:“本宮要見他,快服侍本宮更衣。”
事關朝廷重案,誰也不敢馬虎,轉眼將人送到了周旖錦面前。
被綁着的副將渾身是血,身上的衣裳都破了許多,驀然跪在地上,痛的“嘶”了一聲。
“本宮問你,邊疆一事,真相到底是如何?”周旖錦手指不安地蜷縮着,緊緊盯着那人。
副將苦笑了一聲,恭敬答道:“正如周大人所言,是四皇子指使在下,誣陷於周宴大人。”
他目光有些渙散,似乎想起當日慘烈的戰況。
當了這麼多年四皇子的幕僚,爲他衝鋒陷陣是應盡職責,四皇子分明說了,只是要周宴折損些兵力,趁機治他的罪。
“娘娘,下官自知有罪。”副將沉鬱了一會兒,說道:“畢竟是十萬人命,待稟明皇上,下官自會證實周宴大人的清白。”
周旖錦眉頭微微皺着,沒急着傳話於養心殿,反而問道:“這等抄家滅族的大罪,你不怕嗎?”
副將笑了笑,顯出幾分淒涼:“有何畏懼?下官敢作敢當,若非那人相助,下官已經戰死沙場,如今能苟活數日,揭示四皇子的陰謀,下官深感欣慰。”
“那人?”周旖錦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中的蹊蹺,問道。
“下官雖不識他是何人,但是他派人將下官從戰場中救下,向下官保證,只要坦誠交代,下官的家人都會安然無恙。”副將知曉自己已是將死之人,沒什麼好隱瞞的。
周旖錦卻不自主緊張起來。
究竟是誰,暗中插手邊疆戰局,還將這等朝廷大事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他救下週宴,又是意欲何爲?
“也是那人將你送來鳳棲宮的?”
副將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認下了。
周旖錦憂心忡忡,認真問道:“你可見過他長什麼樣?”
“大約身高八尺,但下官每次見他時,他都戴着銀製面具,看不清面容,”副將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答道:“對了,下官記得他左眼尾有一點小痣,那眼型十分特殊,很是俊美。”
霎時間,一個身影在周旖錦腦海中閃過。
白日在養心殿門前一見,魏璇頎長的身形,微微垂下的眼尾處一顆小痣,看着她時,總帶着一絲蠱惑和深沉的意味。
會不會是他……
可若真的是他參與其中,又爲何要救周宴?
周旖錦心亂如麻,看着副將,緩緩道:“先將他帶下去,嚴加看管。”
滿殿燈火通明,她寫了封家書,連夜遣人送到周府,燭光熠熠間,她像是看到了周宴清高孤傲的身姿,如明珠蒙塵,不由得鼻尖一酸。
夜色沉沉,籠罩着大地。窗櫺開了個通風的小縫,耳邊是隱隱呼嘯的晚風,輕輕掀颳着玉簾,發出清脆響聲。
“阿柔,”周旖錦落下弊,忽然神色凝重:“去翠微宮召質子殿下來。”
蘇新柔一愣,不知質子殿下與此事有何關係,但亦不敢置喙娘娘的決定,立刻答應下來:“是。”
別人可能當魏璇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質子,但周旖錦心裏清楚他將來會有怎樣的作爲,雖不知如今他的能力達到了什麼程度,但絕不敢小覷。
若此事真是他所爲,她定要旁敲側擊,試探他真實的意圖,以免哥哥捲入其中,成爲他奪權路上的棋子。
魏璇一身玄色,緩步走進來時,幾乎與外面的黑夜融爲一體。
走到鳳棲宮硃紅大門前,他擡起手,叩響冰涼的銅製門環。
寒風襲來,他衣衫單薄,竟也不覺得冷。
周旖錦的腿受了傷,只能坐在席上,抱着湯婆子取暖,指尖泛起嫣紅。
魏璇跪下行禮,一擡眼,看見她腳上穿了一雙新作的麂皮小靴,雙腿微微晃動,尤顯得俏皮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