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厭春宮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在乎
    魏璇要回鳳棲宮去,只與蕭平共行了一會兒,便分道揚鑣。

    “這事兒我替你擺平,若有下次,你自己找你父親負荊請罪去。”腦海中迴盪着他與蕭平所說的最後一句,有那麼一瞬間,魏璇心裏有些恍惚。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很想將自己灌醉。

    魏景處置周家,對他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既打壓了這衷心於魏景的大家族,又可藉此時機令朝廷中人寒心,屆時無論是造勢還是趁亂安插人手,都方便許多。

    幾乎是百利而無一害,可他依舊猶豫。

    他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周宴受四皇子誣陷,周旖錦便是跪在那養心殿邊上,驕傲又脆弱,如陡峭懸崖上迎風盛放的花。

    論勇氣,他是絲毫不如蕭平的。魏璇眉頭緊鎖,心緒涌動間,似烈火灼燒般疼痛。

    周家向來是忠臣,多少文人秉持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昧之理,且不說周丞相未必領他一個質子的情,更令他擔心的是,魏景對此事極爲重視,他縱使已實力壯大,可以一試,但只要中間出了紕漏,事情敗露,他苦心孤詣數年的復仇一事,便可能就此功虧一簣。

    不知過了多久,魏璇握成拳的手指節發青,低低嘆了口氣。

    罷了,便當是他從前騙了她,償他欠下的債。

    周旖錦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回了案上,接着整理那些堆積如山的資料。

    她素來固執,誰也勸不得,只是麻木地喝下一碗又一碗濃郁的湯藥,時而喫些柳綠送來的小食讓肚子不必餓着。

    不知過了多久,她頭痛欲裂,渾身都彷彿飄在雲裏,頭腦輕飄飄的,四肢又像灌了鉛一樣沉。

    桌上的茶水已涼了,周旖錦絲毫不介意,又飲了半杯下去,才堪堪打起精神來。

    她的目光在薄薄的紙上來回摩挲,忽然看到一處,停頓了下來。

    “玥國皇二子……”周旖錦口中訥訥讀了幾遍,才恍然反應過來,此人便是如今住在隔壁頤和軒中的魏璇。

    她屏息凝神,又默唸了幾遍:“明德二十五年,程廣率三萬大軍與玥國交戰於淮水邊,交戰十三日,僵持不定,第十四日,玥國二皇子率精銳夜襲,短兵相接,大敗,被俘兩千人,退局三百里外……”

    周旖錦心跳逐漸猛烈,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一行墨黑的字跡,心中默算,正是魏璇母家失勢,從軍出征的第二年。

    一瞬間,腦海中無數個念頭涌現,她腦海中嗡嗡作響,後背也生了薄汗。

    他二人曾在幾年前有過短暫的交集,作爲敵人,當是知己知彼,若魏璇有他更多的消息,或是有可與之聯絡談判的途徑,或許洗清周家的冤屈,並非難事。

    周旖錦腦中飛速運轉,可昏昏沉沉間,她卻搖擺不定。

    如今魏璇的態度顯然是抽身事外,隔岸觀火,若想從他那處得到信息和幫助,恐怕……

    “娘娘,該喝藥了。”柳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已是三更了,娘娘早些睡。”

    周旖錦並未再推拒,藥液很苦,她還是一飲而盡。不一會兒,又卷着被子上了牀,只盼着明日清晨高燒能消退幾分,她做事也更有效率些。

    鳳棲宮主殿的燈燭熄了好一會兒,黑暗中閃過一道人影,快得幾乎不見蹤跡,剎那間,便潛入了周旖錦的寢殿。

    魏璇身上穿了夜行的黑衣,墨發高高束起,銀色的面罩下露出那雙精緻又略帶哀愁的眼眸。

    這幾日他已將魏景派來之人的動向和身手都打探了清楚,一路繞開各處眼睛的監視,冒着風險來此。

    寢殿內很安靜,他將腳步放輕,嗅到空氣中淡淡的冷杉木香。

    心口驟然發酸,但魏璇並未停留,一路向內走去。

    邁過門檻,繞過屏風,腳步終於停頓下來。

    幽暗的夜明珠的光輝,如滿天繁星般泄露在房間內不大的一張牀上,魏璇心中默唸了一聲“得罪”,伸手撩開遮擋的柔粉色紗簾,牀上女子睡着的模樣十分規矩,雙手垂在身側,分明是發着高燒,卻不曾弄亂被褥間一絲褶皺。

    魏璇自知不宜久留,迅速替周旖錦把了脈,掏出懷裏揣着的制好的藥丸,從中拾了一枚。

    周旖錦的狀況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些,數十年來嬌貴將養才方調理好了些,如今她身子已弱成這樣,白日還殫精竭慮忙了一整日。

    魏璇眼神有些無奈,苦笑着搖了搖頭。

    桌上的茶水已見底,他藉着窗外的月光,手腳極輕地溫了些水,倒在杯中,又小心翼翼走回牀邊,順着周旖錦微微張開的脣縫間將藥丸送了進去。

    正要順着房檐翻身而去,忽然身後傳來了周旖錦低低的呢喃。

    他愣了一下,將身體縮進陰影裏,抿着脣,專注地聽着。

    半夢半醒間,她輕柔絮叨着,唸叨了很多人名,她的父親,她的兄長……不一會兒,牀榻上已是一片寂靜,魏璇煎熬地凝神了好一會兒,翻來翻去,還是沒從中尋到自己的名字。

    不過也是,如今,她應當十分恨他吧。

    魏璇走時動作亦十分謹慎,幾乎像是一陣風吹過的窸窣動響,轉眼便埋沒在了黑暗之中。

    周旖錦發着高燒,睡眠很淺,不一會兒,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喉嚨乾渴疼痛不已,她想下牀尋杯水喝。

    夜已深了,她不願勞煩門外的柳綠,便撐着身子緩緩坐起來,踩着軟鞋走到桌邊,拾起其上的茶杯想去溫水喝。

    然而,握住茶杯的一瞬間,周旖錦腦中一根弦“嗡”的一響,渾身的血液從指尖開始,驟然冰冷。

    茶杯裏的水空着,可杯壁卻還是溫的。

    她急促地呼吸着,緊接着伸了一根手指觸到杯底,幾滴殘留的水滴還帶着未消的餘溫,一下一下,刺着她的心。

    “柳綠,”周旖錦忍不住匆匆跑到門邊,推開門問道:“方纔有人進來了嗎?”

    柳綠守着後半夜,本就有些睡眼惺忪,聽聞周旖錦的話,大驚失色:“奴婢看着並未、並未有人來過。”

    她不安地望着周旖錦神思不寧的臉,問道:“娘娘,出什麼事了?”

    周旖錦似乎明白了什麼,眉眼垂落下去,半晌,才輕輕地道了一句:“無事,本宮燒糊塗了。”

    “可要叫太醫來?”柳綠在後邊追問,卻見周旖錦已三兩步走回門內,房門“吱呀”一聲闔上了。

    第二日清晨,周旖錦的燒已經退了。她的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爽利了起來,甚至有些過分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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