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是自魏景在位時便開始翻修的,只可惜還未完工,他便駕鶴西去,位列其中。
太極門前,周旖錦將馬車窗上的簾子掀開些,看着遠處擁擠的車水馬龍,眉梢輕輕揚了揚。
“這雪花怎的這樣大,像棉絮一般。”她將手伸出窗外,置了一會兒,收回來時,紅彤彤的手心多了一團絨毛似的雪花。
“姐姐當心着涼,”胡懷瀠將湯婆子往她懷裏塞,周旖錦卻趁機將手中快融化的雪抹在她伸過來的手背上,一臉狡黠的笑意,得意洋洋望着她。
“出宮這些日子,姐姐怎麼越活越倒退了,幼稚的很!”胡懷瀠被氣笑,思索片刻,又由衷感慨道:“這樣也好極了,不像從前悶在那深宮裏,人都沒生氣了。”
“你這壞女人,可是在罵我老?”
周旖錦假意嗔怪地推她,又做作地翹着小手指撫上眼尾,水靈靈的眼睛眨巴了兩下:“本宮臉上都要長皺紋兒了。”
“姐姐你最年輕了,”胡懷瀠無奈笑了笑,“誰不知道,淑貴妃這京城裏,是一等一的貌美!”
那聲“淑貴妃”似乎將周旖錦的思緒短暫地拉回了現實,她順着太極門敞開的縫隙,看見皇宮內熟悉的一草一木,脣邊的笑意稍淡了些,還未說話,便聽見一聲馬兒嘶鳴,馬車隨即緩緩停了下來。
她二人身份尊貴,立刻有太監上前,引着她們上了轎輦,往太廟處去。
周旖錦步履端莊,眼神卻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的變化。
冬季的皇宮內雖沉悶,卻並不顯得蕭索,沿路各色梅花接連綻放,枝葉漫出略低的宮牆,混着漫天蒲公英般飄揚的雪,紛飛如雨。
遠遠可見新修繕的太廟,黃琉璃瓦重檐序殿頂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着奪目的金色光芒,天花板與廊柱都貼了赤金花,豪華非凡。
魏璇即位後便大興土木,擴建太廟,將玥國牌位遷於此處,起初是遭了些非議的。
可如今,時局已逐漸穩定,他治理朝政勤勉又頗有手段,令原本蕭條的民生迅速豐饒起來,軍隊壯大,百姓日子安穩,自然也大加稱讚起來。
說到底,他們並不在乎坐在這皇位上的人究竟是何種身份,以何種手段奪得的權位——只要能令他們喫的上飽飯,便稱得上是一位明君。
周旖錦沉默着,忽然不由自主地扭頭,往鳳棲宮那畔望去。
隱約可見,東邊的山坡上一大片土地像是剛被翻過,還未修建種植,在這樣一片雄偉繁盛之中,顯得有些突兀。
“那邊怎有塊空地?”她微微抿脣,不經意似的問道。
引路的太監滿臉堆笑,立刻答道:“是皇上有令,將山坡上種滿垂絲海棠。”
聽聞此言,周旖錦神色有些悵然,立刻緘默下來。
太監不明就裏,並未察覺出來她的變化,依舊諂媚道:“娘娘春日裏再來看,這漫山遍野開花,定是皇宮內一番好景緻!”
“姐姐,”胡懷瀠及時接過了話茬:“這兒風大,我們快些進去吧。”
太監討寵的話被打斷,臉色十分不悅,無奈下領着她們下了轎子,往太廟方向走去。
太廟垣牆外滿布古柏,周旖錦踏入其中,不自覺便被這森嚴肅穆之感所震懾,可繞過戟門入了庭院,卻被滿眼的花團錦簇驚了一跳。
魏璇身爲皇帝,儀駕素來是要晚些到,因此氣氛並不沉重,她們幾個圍在一處,羞紅着臉小聲竊竊私語。
有那麼一瞬間,周旖錦甚至以爲她從未離開過,按例來鳳棲宮請安的六宮妃嬪不知嚼着誰的舌根,議論皇上昨夜召了哪個小賤人侍寢。
周旖錦收回目光,心情卻不由自主有些壓抑,隨即泛起淡淡的酸澀之意。
這些年輕美麗、又生機勃勃的面孔,或許其中的一些,終究是要入魏璇的後宮,屆時她年華衰老,他卻不知在哪個妃嬪的榻上動情地流連。
不過他二人本就殊途,她又何須再計較,只該盼望着某個世家小姐奪了魏璇的喜歡,他也不再糾纏與她的那一段荒謬又糊塗的過往。
她這樣寬慰着自己,心情卻還是不由得沉了沉。
“薛姐姐,你今日好美!”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周旖錦順着聲音的來嚮往過去,看見一個約十七八歲的少女,橘色的綾羅加身,滿頭沉甸甸的金首飾,走到哪兒都被人羣簇擁着,像一把五顏六色的柴託舉着一簇四處亂竄的火苗。
“此等場合,穿得這樣花枝招展,”胡懷瀠在一邊小聲嘟囔了一句,“她倒是不嫌冷。”
從小到大她見多了這種依仗家族勢力耀武揚威的女子,其中許多甚至算得上憎惡,如今看見薛想容這副做派,胡懷瀠並沒有什麼好臉色。
周旖錦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應和:“是無什麼規矩。”
這女子是禮部尚書之女薛想容,她曾在周家長孫的生辰宴上見過,她隱約有印象,那時薛想容便主動向仍是質子的魏璇示好,並不算行止端莊,如今這副模樣,恐怕更是收斂不住活絡的心思。
周旖錦想着,忽然嗤笑一聲。
她如今真是可笑,竟自作主張替魏璇挑揀上了,簡直是不可理喻。
這一聲短促的笑落在空氣中,薛想容頓時回過頭來,她從那道視線中清晰地察覺到短暫的驚愕和些許敵意。
周旖錦容貌昳麗,方一入席,便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霎時間,人羣中小聲的議論如暗潮涌來。
“給淑貴妃請安。”有見過她的命婦認出周旖錦身份來,笑盈盈走上前寒暄.
這時,她周圍灼熱的空氣才消減下來,不知多少懷揣着少女心思的小姐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熟練應酬着,不知等了多久,聽見遠處太監拉長的吆喝聲:“皇上駕到——”
衆人的視線一瞬間匯聚在一處,紛紛起身行禮,周旖錦也不例外。
環繞在魏璇身邊的儀仗整齊肅穆,那明黃色的龍袍上熠熠生輝的金龍紋樣,似乎隱喻着某種不可忽視的絕對權威,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薛想容看見魏璇時,呼吸陡然一滯。
他眉眼深邃,面如冠玉,棱角分明的面部線透出一絲迷人的冷峻,唯一不足便是周身的氣質似有些沉鬱,令人心生畏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