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寥寥幾朵,宛如最後的春色,倔強又孤獨地點綴在暗綠的藤蔓上。
鄭予懷靜靜地坐在石凳上,無意識地摩挲着無名指上的銀戒,看着稀疏的花藤上幾朵暗紅的薔薇,思緒漸漸飄遠。
鄭予懷永遠都記得,這懷瑾亭和這滿園的薔薇花,是自己在瑾如十八歲生日時,送與她的成人禮物。
那時候的她,歡喜地站在自己面前,長長的烏髮隨風而起,明亮的杏眸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瑾如那清純美麗的笑容,就像她最愛的薔薇花,溫柔又多情。
她開心地從口袋中取出一對銀戒指,一枚內部刻着“H”,另一枚則刻着“J”。
她緊緊的握着戒指盒,臉色緋紅,侷促不安卻又有些希冀。
她說,這是她打了三個月的工,省喫儉用買來的。
她知道,銀子並不是什麼稀罕物,怕他不喜歡,也怕會拉低這枚戒指,會拉低他鄭氏繼承人的身份……
但是……
她話鋒一轉,鼓足了勇氣,繼續說道。
她說,她總想着回報自己什麼……
她還說……
想到這兒,鄭予懷平淡如水的臉上浮現了幾絲笑容,冰封的心房似乎也有了溫度。
瑾如這個傻姑娘,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卻總想着傾盡所有,來回報自己對她的滿腔愛意。
可是啊,他從在不在乎這些。
他只知道,瑾如回饋給自己炙熱真摯的愛,已經足夠支付得起自己對她的一片深情。
看着透過稀疏的藤蔓,撒下來的碎金,鄭予懷彷彿又回到了初見瑾如的那一天。
那時候,自己才十歲,卻是人們無不交口稱讚的天才孩童,大家典範。
鄭予懷從未見過早亡的母親,印象裏只有母親那張泛白的照片。
鄭予懷的一舉一動,皆是按照父親的命令行事。
從他有記憶起,父親便是一副冷冰冷,幾乎不近人情的模樣。
他像對待機器人一樣嚴苛地要求自己事事完美,而自己不負衆望,完美地完成父親要求的一切。
在學校裏,同學們覺得自己學習成績優異,又是鄭氏的繼承人,身份尊貴,高不可攀。
在家裏,照顧自己生活的阿姨也不敢自己多說一句話,生怕父親會藉着帶壞鄭氏繼承人的由頭掃地出門……
那時候的鄭予懷,雖聰穎無比,卻又孤獨至極……
礙於父親的威嚴,同學下人的疏遠,小小的鄭予懷便漸漸養成了孤冷的性子。
除了平日裏對老師父親必要的應答之外,鄭予懷總是把自己默默地關在書房或者臥室裏,形單影隻。
有一天,父親爲了鄭氏的名聲,也讓自己長見識,便帶自己到鄭氏資助的孤兒院裏做義工。
在院長的帶領下,孤兒院的孩子們見到衣着不凡的二人,紛紛歡喜地涌了過來。
明明那些孩子,不過同自己一般大的年紀。
但他們那稚嫩的臉龐上顯露出來的微笑,卻透露出不符合這個年紀的世故和圓滑。
鄭予懷眉頭微蹙,不動聲色退了一步,躲開這撲面而來的“熱情的懷抱”。
鄭予懷生而孤獨,卻又衣食無憂。
年幼的鄭予懷,雖然不懂得眼前的孩子爲何如此阿諛,但心裏總是有些不適和莫名的心酸。
這想着,鄭予懷便要離開這個地方。
微風吹起,粉白的薔薇花瓣,宛如飛舞的蝴蝶,紛紛揚揚地落下。
站在薔薇花架下的小女孩,微笑着伸出手接住飄零的花瓣,又將盛滿的花瓣再次揚下。
花架下女孩純真無邪的笑容,與飄揚的花瓣雨融爲一體,彷彿時間靜止,又好像恍如隔世。
那一刻,鄭予懷覺得自己冰冷的心,突然跳動起來。
他不由自主地走向薔薇花架,而在即將到達花架下時,鄭予懷卻又突然怯懦地停住了腳步。
女孩聽到腳步聲,便停止了玩鬧。
見鄭予懷久久不前,女孩走向前去,笑伸出手:“你好,我叫方瑾如,今年八歲,很高興認識你。”
見方瑾如伸出手,良好的紳士教養讓鄭予懷也伸出手回握。
“你好,我叫鄭予懷,今年十歲……”
說着,鄭予懷偷偷地看了嫣然一笑的女孩,臉頰突然變得滾燙。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鄭予懷清了清嗓子,不動神色地將後半句補齊。
“予懷哥哥,你覺得這薔薇花好看嗎?”
林意瀾坐在滿是落花的石凳上,開心地仰頭看着滿眼的薔薇。
鄭予懷甚少與人交流,更不要說稱呼的如此親近。
但此時的鄭予懷並沒有覺得反感,反而覺得有些臉紅。
他故作鎮定地將手背在身後,神色如常道:“的確好看。”
方瑾如咯咯一笑,笑聲宛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其他人都覺得我是個剋死父母的災星,而且行爲怪異。所以都不願意親近我,更不要說同我講話……”
方瑾如笑着說道,摘下一朵開的正盛的粉色薔薇。
“可剛剛,予懷哥哥主動向我走來,同我講了兩句話,23個字。”
“我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你的,但這朵薔薇,我希望能夠給你帶來好運。”
說罷,方瑾如笑着將薔薇花放在鄭予懷的手心。
小小的嬌嫩的薔薇花,透着些許涼意,靜靜地臥在鄭予懷溫暖的手心。
鄭予懷心神一動,怔然許久。
待他回過神來時,只有滿地的薔薇花瓣。
那時候的鄭予懷,還不明白什麼是心動。
也不知道,因爲他們兩個都是孤獨的人,所以纔會那樣吸引自己。
他只是覺得,想要時時刻刻地看見薔薇花下的那個女孩。
從那時開始,鄭予懷便借鄭家慈善的名義,多次尋找方瑾如。
甚至在鄭父事務繁忙,無暇顧及自己時,也會偷偷地回到孤兒院,同方瑾如隔着冰冷的鐵圍欄說話貪心……
直到二人漸漸長大,鄭予懷也明確了自己的心動,在十五歲時,鼓足勇氣方瑾如告白。
方瑾如聽到鄭予懷的告白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可下一秒,方瑾如便笑中含淚地答應了。
從那以後,兩個孤獨的靈魂成爲了彼此的依靠。
鄭予懷不顧鄭父的反對,毅然決然地和方瑾如在一起。
甚至爲了方瑾如,鄭予懷不惜放棄了國外深造的機會。
鄭予懷的反抗,讓掌控欲極強的鄭父對鄭予懷極其惱火失望,也對這個身份低微的方瑾如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