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沛問道:“林虞侯,官家可在裏面?”
林正英給葉沛施禮道:“臣參見樂安郡主。官家此時正在裏面議政,您稍等,我進去通稟。”
葉沛在勤政殿外等了一會兒,林正英又轉出來。
“樂安郡主,官家此時還在與範相公商論國事,說讓您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說。”林正英回來後對着葉沛施禮說道。
葉沛一皺眉,心道:“若是能等到明日,我此時何必急急忙忙進宮?”便對林正英道:“麻煩都虞侯再通稟一聲,樂安確有要事覲見,絕不能等到明日大朝會之後。”
林正英也知道事關緊急,葉沛此來必是爲了遼軍大舉南下之事,近日朝中百官與官家每日激烈討論的都是此事。
林正英再次施禮,又進了殿門。
過了良久,林正英出來說道:“樂安郡主,官家請您進去。”
葉沛點頭,“多謝都虞侯。”然後大步走進了勤政殿。
此時官家趙禎正端坐在龍椅上,下首站着宰相范仲淹,他們正在看着桌案上一幅皮質圖畫。
趙禎見葉沛進來,順手將這幅圖畫卷上,范仲淹也對着葉沛拱手行禮。
葉沛對着趙禎行大禮說道:“樂安見過官家。”
趙禎臉色沉重地說:“樂安郡主這個時辰私闖禁中是爲何事?”
“啓稟官家,樂安此來是爲遼國南侵之事。”葉沛怕趙禎不許她再說下去,連珠炮般地說道:“官家,絕不能聽信小人之言南下避難,更不要在朝堂上輕議遷都之事……”
“夠了!”趙禎制止葉沛道:“每日朕與百官在朝堂上議事,難道諸位文臣武將還不如你一個小女子的遠見?朕與範相公已經決定要遷都臨安,南下避難,保存實力,避免與遼國正面交鋒,上繳歲幣以求避免戰爭。”
范仲淹聽了趙禎的話捂住嘴,背向兩人輕輕地咳嗽了兩聲。趙禎看了看他,不悅地昂了昂頭,又直直地看向葉沛。
葉沛原本相信趙禎是個聰敏過人、性格堅毅的人。她知道此次遼國傾全國之兵南侵,兇險至極,亦聽說很多大臣提出遷都南下避難的建議。
但她仍相信趙禎一定會據理力爭,派出全國武力來抗拒遼兵,保住國土。只是葉沛擔心趙禎耳根軟,爲讒言所擾,不知如何對付,才深夜闖宮覲見。
可是此時趙禎如此說,讓葉沛心中一驚。她幾乎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似的看着趙禎,她的心彷彿被冰凍了,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被冰凍了,她緊緊握住雙手,拳頭被握得發白。
葉沛看了趙禎一會兒,突然跪下叩首大拜,淚水順着眼角“汩汩”地流下。
“官家,從太祖創下大宋基業,至今已經六十餘年,經過太祖、太宗及先帝三朝。太祖滅南唐、徵北漢,剿滅後蜀、荊南,爲大宋開疆闢土。太宗舉兵北伐,不懼強敵主動與遼國開戰。先帝看似文弱,卻也曾御駕親征,親臨澶州前線督戰宋遼戰事。
如今皇位傳到陛下手中,陛下能夠親政付出過怎樣的努力,難道陛下不記得了嗎?如今政局基本穩定,陛下卻只爲自身安危,不顧國土完整和百姓性命、財產,還未與遼國開戰便輕言議論遷都避難等事,致使軍心渙散,民心不穩。
陛下如此行事,如何對得起先帝,如何對得起支持您的百姓與朝臣?若真是國土有失,將來陛下百年之後如何有臉面見列祖列宗……”
說到此時,葉沛伏在地面上已經泣不成聲,看得趙禎與范仲淹都爲之動容。
趙禎緩緩地說:“遷都南下亦是爲了保住大宋江山,如若遼國攻下汴梁城,君死國破,大宋江山不保,我纔是千古罪人,才真真的無顏去見先帝,去見太祖、太宗!”
只要我國朝大力舉兵北上抵抗,上下齊心,遼國雖強,卻不能輕易侵略我朝領土,欺我百姓。”
“如若依樂安郡主所言,我朝中有何人能用爲將?”
葉沛見趙禎語氣有緩,跪直了回答道:“朝中樞密使韓琦可爲中軍指揮,樞密副使狄青可爲副將,指揮使曹琮亦可爲先鋒。”
一直在邊上旁觀的范仲淹接言道:“如今西夏侵宋,樞密副使狄青已經準備出發延州佈置防禦。樞密使韓琦不可輕易出動,指揮使曹琮身系皇家護衛重責,更不能輕易調遣。遼國傾舉出兵南侵,朝中已經無將可用。”
葉沛看了看范仲淹,又看了看趙禎,稽首說道:“臣雖爲女流,卻不懼危險,爲了國朝與百姓的安危,臣願請命領兵北上禦敵!”
趙禎問道:“行軍路途艱難辛苦,戰場危險,戰事更是瞬息萬變,戰爭中輕則受傷殘疾,重則有喪命可能,你身爲女兒家,當真不懼怕這些辛苦危險嗎?”
葉沛正顏道:“北魏花木蘭替父從軍,抗擊柔然,被封爲‘孝烈將軍’;西漢‘赤眉軍’女領袖呂母,殺貪官,斬惡霸,英勇無敵;南越族譙國夫人平定廣東叛亂;
即使在本朝,開國功臣楊無敵夫人折氏,就是鄭國太夫人,亦是驍勇善戰,幫助楊業抗擊遼國,威震雁門關。她們都是女兒之身,卻能陣前殺敵,平亂定國,不愧巾幗英雄。
葉沛不才,自小深山學武,便是要爲國征戰,爲百姓謀福,平定天下。此時國朝有難,葉沛義不容辭。所謂自身危險與征戰辛苦,何足懼哉?”
趙禎握緊拳頭點頭道:“朕的好沛兒!”
范仲淹對葉沛深深一揖,說道:“樂安郡主爲國爲民,真乃巾幗英雄,女中豪傑!國朝有郡主這樣的人臣,真是百姓之幸,國朝之幸!”
趙禎道:“亦是朕之幸!”
葉沛被他兩人說得一頭霧水,皺眉看向他二人。
趙禎笑着對范仲淹說:“你看,朕說找人將遼國南侵的消息一透露給樂安郡主,她一定會主動來找朕吧?”
范仲淹也笑道:“官家料事如神,亦是對郡主爲人的自信。”
“如此,明日大朝會我便不怕那些朝臣勸朕南遷了。”
葉沛開始疑惑,此時已經有些明白自己被趙禎設下的計策矇騙了,站起身來,撅着嘴不悅地望着趙禎。
趙禎對葉沛道:“沛兒你來看看,我剛纔與範相公看的是什麼圖?”
葉沛慢慢走到趙禎身邊,趙禎打開桌案上的皮質地圖,竟然是宋遼邊境的防禦地圖。
一瞬間,葉沛內心的恐懼、委屈,一股腦化作淚水奪眶而出。
趙禎一把將葉沛拉在懷裏,柔聲說道:“沛兒就對我這麼沒有信心?認爲我會棄城逃跑,不顧國朝和百姓的安危?”
“六哥哥……”不知是慚愧,悔悟還是如釋重負,葉沛趴在趙禎懷裏哭得像個孩子。
“看看你哪裏有一點女將軍的樣子。”趙禎捏着葉沛的鼻子笑着說道,順手將自己用的帕子拿出來爲葉沛拭淚。
葉沛收斂了淚水,擠出一個笑容。她看了看范仲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對着趙禎一拱手:“是臣失儀了。”
趙禎對范仲淹說:“讓範相公笑話了。”
范仲淹笑而不語。
之後三人商議明日大朝會的事情,直到早朝的梗鼓崔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