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認真年輕過,人已經變老了。
人的一生,是不斷承受痛苦的一生。沒任何辦法,你只能坦然接受它,而不能拒絕。因爲夢想太虛,生命又太真,想跨過兩者之間的距離太難。只要你還認爲自己活着,痛苦和生命必然如影隨形。
想想,與其說是自己一個人在奮鬥,還不如說是在經歷一場自己對自己的賭局。輸贏其實並沒多重要,關鍵是,這個過程很奇妙,有種把人生當作人生看的隨意。
藍炘慢慢的,已經習慣享受這種痛苦。
園小栽花儉,量體裁衣,看米下鍋,創業猶如過獨木橋,壓力和風險從沒有一刻離開,藍炘並不感覺累。他總認爲自己在做一個夢,自己每時每刻都身在夢裏,夢境中他始終在路上,瑰麗的風景層出不窮。而他,更像一個旁觀者參與其中。
只有像此刻,在公交車上,看着熙熙攘攘忙碌奔波的人,才覺得真實。
在人羣中,夢境和現實重合,證明他也是其中一份子,正在投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爲此,藍炘很慶幸,當初得到這筆錢,而做出的決定。
這就相當於他的人生有了一個支點,圍繞這個支點,已經有許多事情在自然發生。甚至藍炘都不用助推,其他人就把事情自然由點延伸出線再發展到面的呈現了出來。
這幅畫卷,剛剛開始起筆潤墨着色。
要回家,必須倒到102路公交車。想着想着,藍炘不知不覺坐在座位上睡着了,到了終點站人家司機過來用手捅他,他才發現整個公交車裏空蕩蕩的就剩下他和司機兩個人了。
真的睡着了,時間彷彿過了一個世紀。
下了車頭還暈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處。
好一會才辨認過來,是到了102路公交車東站汽車終點站了。用手在自己的腦門上摸了一下,居然燙手,是發燒了。
雖然迷糊,但是還沒到天旋地轉那麼嚴重。
隱隱約約的,遠處有一個私人診所,藍炘掙扎着走了過去。他覺得應該是自己感冒傷風了,但是自己不是醫生,還要讓醫生確診一下。
還好,診所的大夫把了一下他的脈搏,用小木板檢查了一下他的舌根,就對他說,是感冒引起的發燒。打了一針,又開了兩盒藥,讓他喫完藥多喝水,多休息。
這場病來的莫名其妙,沒有任何徵兆。
回到家,藍炘覺得渾身乏力,衣服也沒脫,蓋着被子就睡過去了。昏天黑地,一覺睡到半夜兩點醒來,感覺精神好了很多,他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都溼透了,全都是昏睡中發汗浸透的。
夜很安靜,但是他的心發慌難受。
一想應該是餓的,今天一整天,除了早晨和他姐夫一起吃了早點,到現在再沒喫過任何東西。心裏難受,但是,藍炘卻不願意馬上起來。
就在剛纔,有一個很奇怪的念頭在他的頭腦裏蹦出來,一閃而過。他在想如果他睡過去了,永遠沒有醒來,對自己來說,是不是最好的結局。
這個念頭,甚至沖淡了餓的感覺,讓他對着屋子的天花板發愣。
生命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死亡也是。
又有點心不甘,他好像不小心在這個世界瞄了一眼,就要離開。就是這點不甘,把他拉了回來。
真正清醒了,胃裏開始泛酸,感覺前心貼着後心,實在餓得難受。
掙扎着起來,記得廚房還有方便麪,他找了過去,剛好還有兩包。打開煤氣煮了兩個荷包蛋,然後把兩包方便麪都煮了進去。
五分鐘過後,一大碗方便麪,讓藍炘喫得酣暢淋漓。喫飽之後,藍炘有點感慨,按這個人生需求,感覺他都不能算人。
反省了下,一個人生活,自由自在,沒什麼不好,就是太容易多愁善感。
不知怎麼的,藍炘突然想給楊雨心打個電話。
啥也不想,就想她要是能回來就好了。
當手機拿在手裏,看到農科院的張工,公司銷售部的歐陽,還有魏子俊和沈然,居然都有來電未接提示。病來如山倒,他睡得太死了,手機來電一個都沒聽到。
轉念一想自己的狀況,又打消了給楊雨心打電話的衝動。
其實,當初楊雨心提出離婚的時候,藍炘內心是如死灰般的絕望,所以才毫不猶豫就同意辦了離婚手續。中間沒任何緩和,過後楊雨心幾乎也不和他通消息。
偶有聯繫,也是兒子打來電話說上兩句就掛了。
藍炘知道,楊雨心那是一種沒有惡意的心死。
今天晚上那個長睡再也不要醒的念頭涌出來的時候,藍炘腦子裏是空的,沒想起任何人。回想一下,即使喫完泡麪,想給楊雨心打電話,估計打通了,也沒啥說的。
最後沒打電話,就是這個心思作祟。
人性的最大弱點,不是太貪婪要求太多,而是要求太完美。
楊雨心骨子裏就是這樣的人,她的人生,就是要求自己要比任何人都要過的好強得多。她一開始對藍炘期望有多高,最後失望就有多大。如果做不到,她寧可放棄。
藍炘也是離婚後,才覺悟到這一點。
以前他做不到,等到他能做到的時候,他又覺得和楊雨心在一起,其實是個錯誤。這個想法,一直到今天晚上他有了那個一了百了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的念頭之後,他才確定,他和楊雨心,真的已經沒有了再在一起的可能性。
因爲在那一刻,他的心裏,是空白的,沒有任何人的影子。
他的人生真的很失敗。
將來壽命終寢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的墓誌銘,極有可能就是這麼一句冷冰冰的話:“他的存在猶如死水微瀾,這個世界有沒有他,都一樣。”
這一夜,藍炘再也沒有睡着過,頭腦裏顛來倒去都是這些念頭。昏昏沉沉的,有點拎不清。反正就是睡不着,自己跟自己打架。
但是,當天光放亮的時候,他卻困了,把被子蒙到頭上,睡得啥也不知道了。
他完全忘了,還有電話要他回。
並且,那些人再來電話,他還是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