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關,藥閣。軍醫趙軍正立於牀榻邊,彎腰爲細作醫治着。

    季澤霂正緩步前往藥閣,邊行邊扭頭看向身旁的魏世彥,眉頭淺淺蹙起沉吟道:“目前看來他一定和衛炎慶將軍有關係,要告訴軍浩嗎?”

    魏世彥聞言思索片刻後便搖搖頭,輕嘆一口氣回道:“還是先不吧,以免空歡喜一場。”

    接着停下腳步,目光溫柔地望向季澤霂緩緩道:“左將軍將其一生精血都完整地獻給了我們魏家軍與大齊,對家人的照顧少之又少。他對軍浩一直很嚴厲,卻又缺席了他整個孩童時期。軍浩是由祖母養大的,祖母去世時他們父子都在軍中,左將軍甚至向軍浩隱瞞了這個消息。”

    “衛炎慶將軍與我父親乃是至交,我與軍浩也情同手足。這麼多年來軍浩對左將軍早已沒了怨恨,他也在向着他父親學習。”

    季澤霂在魏世彥停口的下一秒便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抱住他,頭靠在魏世彥脖頸處,雙手也輕拍着後背,細聲軟語道:“可惜煜兒當年沒能陪着子賢哥哥。”

    魏世彥享受着季澤霂的安慰,眉目含笑,眸底泛着柔色道:“好了,煜兒這副樣子都不像煜兒了,子賢哥哥看着可要心疼了。承載着我父親與衆人心血的魏家軍,我是不會將它讓與他人的。”

    ——何況當年你我皆處境艱險,唯有如此,纔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幸好你順利分府封王,我也成功接手魏家軍。

    ——當年遠離長安、遠離你,大抵是我此生最糾結的決定了吧。

    季澤霂放開魏世彥後又神色凝重地帶着些許猶豫道:“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

    魏世彥遺憾地感受着季澤霂的離去,雙手微微蜷縮着啞聲回道:“是軍浩的父親嗎?”

    季澤霂聞言雙目微微放大露出讚許的神情,卻又帶着些許疑惑道:“子賢哥哥也有這樣的想法嗎?雖然還是有很多疑點,但是”

    “你們什麼意思?是說他可能是我的父親嗎?”季澤霂未說完的話被從後方匆匆而來的衛軍浩打斷。

    不等二人回話,衛軍浩便立於原地緊皺眉頭自我否定道:“他?不可能!”

    衛軍浩緊握雙拳,望着二人艱難的乾澀道:“我父親他頂天立地,身材魁梧,面若朗星,怎麼會是這般破爛模樣;他傲骨嶙嶙,鐵骨錚錚,又怎會,怎會如此不可能的!”

    魏世彥見狀走近衛軍浩,並輕拍兩下右肩,面帶些許憂色地安慰道:“軍浩你冷靜一點,這只是我們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我我去好好想想。”衛軍浩眼眶微紅,乾嚥一口唾沫後哽咽着轉身離去。

    杜子常於庖膳堂發現了獨自坐在窗旁的衛軍浩,便行至其身旁行禮道:“末將見過右將軍。”

    衛軍浩聽見聲響微微轉頭,看到來人便隨口道:“是子常啊,有什麼事嗎?”

    杜子常起身坐在衛軍浩身旁,神色無比緩和道:“將軍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沒什麼大事。”衛軍浩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便又扭回頭。

    杜子常見狀嘴角噙着一抹笑,溫聲道:“既然不是什麼大事,將軍也不必如此愁眉苦臉,何況現在也不是用膳的時間。”

    杜子常見衛軍浩對自己置之不理,頓了一下,便繼續柔聲道;“將軍難受,我們其他人看着也難受。”

    “哈,看起來杜副官身負重任啊。”衛軍浩這才轉過身來淺笑一聲,挑起右眉,嘴角也勾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淡淡地看向一旁面目溫柔,淺帶憂色的杜子常。

    “將軍有什麼煩惱或許可以告知末將,多一人分擔也就沒那麼難受了。”杜子常愣了一下便垂眸溫聲僵硬地回答,巧妙地避開了衛軍浩那棱角分明的臉上恰到好處的眉眼,平日嬉笑灑脫之人換上另一幅憂鬱溫順的模樣也是勾人得緊。

    衛軍浩倒是沒在意杜子常的表現,眉頭微鎖抿脣片刻後遲疑道:“我如若你遇上了一位不似舊人卻又好似有着些許聯繫的陌生人,你會怎麼辦?”

    “這是許多尋常人的朝思暮想吧,能遇上就已經很幸運了,將軍繼續在此處煩惱,倒不如去尋一些真相。”杜子常起身望向窗外,輕笑着解答。

    “我明白了。”魏軍浩聞言沉思片刻後便起身離去。

    獨留杜子常立於原地定定地看着衛軍浩離去的身影,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藥閣內,季澤霂安然地坐於碳火旁,身後的林嘉盡職盡責地爲季澤霂斟茶,魏世彥則於內間有條不紊地向軍醫趙軍詢問着細作的傷情。

    “他的傷勢如何?”魏世彥帶着愁容滿面的趙軍穩步向外間走着。

    趙軍跟在魏世彥身後搖了搖頭,意識到前方揹着自己的魏世彥無法得到答案,便出聲嘆道:“情況不太好。”

    “能醫治到什麼程度?”魏世彥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點點頭朝向季澤霂走去。

    趙軍面色更加憂愁道:“這,末將也不好說。”

    季澤霂於外間看着二人出來,聽過二人之間的對話便出聲問道:“他現在的身體可以分辨出是北夷人還是中原人嗎?”

    趙軍聞言再次嘆息一聲,緊皺眉頭對着季澤霂低聲道:“從原理上來講是可以的,因爲北夷人與我們的生活環境和習性都有所不同,他們的膚色、肌理、甚至是骨骼都與我們中原人略有不同。但是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這些特徵都被銷燬得略剩一二,不太好分辨。”

    室內再次陷入靜默,都各自垂眸深思着。

    “嘎吱吱”推門聲打破了沉默的氛圍,也打斷了衆人的思考。

    魏世彥聞聲看向門外,見到來人是誰後便帶着些許擔憂試探地問道:“軍浩?”

    衛軍浩大步走向魏世彥身旁,面無表情地沉聲道:“我來滴血認親。”

    趙軍準備一番後,將衛軍浩與細作二人刺出的鮮血滴於器皿內,衆人皆緊張地望着器皿內兩滴血的動靜。細作的血剛滴入器皿中便瘋狂地向另一滴暈開去,不消片刻二者便融爲一體,衆人眼睜睜地看着這幅場景。

    衛軍浩更是依舊帶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緩緩擡首望向榻上之人,眼角漸漸迸出淚光,帶着似是開心又似是悲傷的神情,一步步向牀榻挪着。幾滴清淚無聲劃過衛軍浩的臉頰,破碎於地面,不知是在誰的心間暈開幾滴欣喜、幾滴不知所措

    坐於榻上之人似乎看懂了這個場面,也跟着涕泗縱橫,帶着嘶啞的喘息聲,一遍又一遍地輕搖着頭,擡着殘缺的左手比劃着什麼。

    無人看懂,也無人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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