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遙遠的雨聲似乎從天際傳來，滴落在她腳下。
她撫上手中長劍，指尖卻摸到冰冷腥稠的鮮血，劍鋒宛若有靈般發出激奮的顫鳴，像一根尖銳的刺，猛的喚醒了她渾渾噩噩的意識。
眼前瞬間閃過無數虛影，刀光、劍光、血光紛雜錯亂，編織成一張巨網，幾乎要將她的神智吞噬殆盡。
噬魂陣……閻千羅……
記憶噩夢般重現，猙獰的惡鬼彷彿來自地獄，陸昔年眼睜睜看着同門在她身邊一個接一個倒下，魂魄被惡鬼分食。
她看見雙目血紅的自己，半張臉爬滿魔紋，分不清和噬魂陣中的惡鬼比起來哪個更恐怖。
閻千羅似乎說了什麼話，她已記不清了，只記得魚死網破的那一刻，她舉起長劍，用盡全身的力氣斬下去。
一彎雪亮弧光，以雷霆萬鈞之勢引爆了星野劍域，劍域碎片化成無數流光，璀璨如銀河跌落，靈力風暴摧枯拉朽般席捲了一切，連同噬魂陣的陣眼一起摧毀。
閻千羅的怒吼，惡靈們的尖嘯，留雲山弟子的掙扎哭喊，所有聲音都遠去了。
陸昔年擦去劍身的血，神智慢慢恢復清明。
那場惡戰已經結束了，她還活着，眼下正處於自己的靈海之中。
所謂靈海，便是位於魂魄內的小世界，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獨立空間。
陸昔年的靈海是一片澄明清澈的雪湖，沒有任何裝飾，只是單調的素白，湖面上漂浮着淡淡薄霧。
她鮮少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進入靈海，平時只有在修煉疲累時，纔會進來養養神，看來這次傷得不輕，元神憑藉自我保護的本能，在她昏迷後主動回到了靈海里。
斷斷續續的，陸昔年聽到一些聲音，透過雪湖白霧，從外界傳來。
“她的情況如何？”
聲音清冷，霜湖沉玉般，是師尊。
“難說。”一個陌生的蒼老聲音嘆道：“她自毀金丹，又遭魔氣侵蝕，能活下來已是萬幸，至於何時能夠甦醒，那就看令徒的造化如何了。”
陸昔年聽得心中一沉。
又有一個清清柔柔的女子聲音道：“常老，我方纔檢查昔年的靈臺，發覺她的魂魄似乎有些異樣。”
師叔也在？
陸昔年只有一位女師叔，那便是掌管沐華峯的執玉長老，至於她口中的常老，除了修真界中醫修裏的泰山北斗，常一真人，想來也沒有他人了。
據說常老仙師爲了突破通玄境，這些年來不是在閉關，就是四處雲遊尋找機緣，能把他老人家千里迢迢從外洲請過來救人，想必師尊和師叔費了不少心思。
陸昔年在感動之餘，常老的話又令她有些悲觀。
如果連常老仙師都束手無策，那麼很大可能，她這輩子就只能待在靈海里，再也醒不過來了。
常老小小地“咦”了一聲。
明臺鏡裏，清晰地照出兩個魂魄，一個潔白瑩潤，一看便知是人類少女的魂魄，另一個卻晦暗萎靡，小小的一團縮在角落裏。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看着既不是人族，也不像魔族，昔年的身體裏怎麼會有這樣古怪的魂魄……難道是妖魂不成？”
“雖不是魔族，可上面有魔氣殘留，想必是噬魂陣裏的殘魂，在她重傷虛弱時進入了體內……”常老仙師沉吟道：“這殘魂一日留在她的身體裏，魔氣便難以除盡，難怪這丫頭一直醒不過來。”
噬魂陣裏的惡魂千奇百怪，閻千羅爲了煉陣，什麼魂魄都往裏面扔，有人魂，有妖魂，還有不少魔獸的魂魄，這些魂魄經過煉化早已變得面目全非，是人是鬼都難以辨認。
陸昔年聽見要拔除殘魂，心中一動。
她和閻千羅拼命的時候，是抱着視死如歸的決心去的，連帶着把自己的金丹也一起獻祭了，若非如此，也無法重創閻千羅，毀掉萬鬼噬魂陣。
陸昔年引爆星野劍域的時候，手下一點情也沒留，原本做好了魂飛魄散的打算，沒想到居然撿回來了一條命。
她的金丹料想是凶多吉少了，陸昔年抱着一絲殘存的渺茫希望，只想趕快醒來，確認一下金丹還在不在。
可等了許久，也不見常老有所行動。
房間裏靜謐無聲，有一個人遲遲沒有發話，剩下兩人不敢擅動。
執玉長老忍不住叫道：“……師兄？”
她和常老仙師都在等着他的首肯，平時雷厲風行果斷的人，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反而猶豫起來了？
執玉長老只當他是牽掛愛徒安危，便出言勸慰：“師兄放心，常老仙師可是當世第一妙手，只是拔除一個小小的殘魂，不會出現什麼意外。時間拖得越久，魔氣對昔年的身體侵蝕就越嚴重，難道你想讓她再也醒不過來嗎？”
……
這似乎是一個十分漫長的決定。
良久，師尊終於開口，彷彿一錘定音，“既如此，那便拔罷。”
常老仙師開始準備施法，陸昔年原本在水面打坐，等待這一切結束，突然整個靈海都天搖地動起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從她靈魂深處蔓延開來，彷彿魂魄被人一片一片徒手撕裂，她痛得跪倒在地，張口想要吶喊，可昏迷的身體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天光平靜的雪湖此刻宛如一面被打破的鏡子，畫面皸裂，隨着魂魄的抽離，逐漸分崩離析。
難道，難道……
一定是哪裏弄錯了，爲什麼被剝離的反而是她的魂魄？！
相較於即將面臨的可怕結局而言，魂魄被活活剝離的疼痛都不算什麼了。
陸昔年要醒過來，告訴他們弄錯了，她不是什麼殘魂，更不是噬魂陣裏那些不人不鬼的魔物！
她用盡最大的力氣，嘶啞着叫喊：“師尊，師叔……停下來，住手……”
微弱的呼喚聲傳不出靈海，沒有帶來任何改變。
靈海徹底崩塌的那一刻，陸昔年只覺得徹骨冰冷，如同墜落深淵，而深淵下是無盡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