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城下了初雪,一下就是三天。
郊外的陸家莊,被積雪覆蓋着,就連進莊的路都不太好走。
莊子很冷清,看得出有陣日子無人清掃。
莊內尚有十畝荒田,背靠一座名爲臥葫蘆的雙峯,峯間夾着一抹涓涓細流,此刻也已凍成寒冰。
林林總總加起來,方圓五十畝的土地,卻只住着陸長歌一人。
乾淨整齊的臥房內,陸長歌坐在塌上,翻閱着爺爺留下的古籍。
他穿着一身樸素的喪服,手臂上還綁着服喪時才戴的黑布。
陸長歌沉默着將古籍收起,閱讀的興致驟然全無。
明明已經過去了快三年,連守孝期都要過了,可他還是沒能走出爺爺離世的悲痛。
畢竟……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或者說,是他認可的唯一親人。
從陸長歌記事起,他就沒有見過他的爹孃,以至於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可爺爺卻說,他的爹孃都活着,只是他們都有大事要做,無法陪在他身邊。
但陸長歌不理解,什麼樣的大事,能讓他們在兒子弱冠之前,都沒來看過一眼。
什麼樣的大事,能比至親離世更重要!
對於父母,陸長歌說不上怨恨,畢竟這些年沒有他們,爺爺也將他照顧的很好。
可終究談不上親人。
這世上的親人,他只認爺爺,也只有爺爺。
陸長歌搖了搖頭,將煩躁的思緒拋之腦後。他走到窗邊,看向屋外的院子。
爺爺的墓就立在那裏,他親手埋的。
爺爺走後,他遣散了全莊僕役,曾經繁盛的莊子如今也陷入凋零荒廢。
陸長歌嘆了口氣,望着漫天飛雪。
大雪染白了遠方的山尖,這片銀色的世界,與蔚藍的天空交相映輝。
只可惜這麼美的風景,他卻一個人獨賞三年。
“長歌!”
遠方的呼喚將他從思念中喚醒,風霜的背面,一個騎着高頭大馬的身影,闖入了他的銀色世界。
陸長歌憂傷的臉龐上,難得的露出一抹笑意。
那是他最好的兄弟,餘慶之。
餘慶之翻身下馬,在院外抖去斗篷上的積雪,迫不及待的衝進溫暖的屋內。
“還是你這屋暖和,我這一路過來,都快凍死了。”
陸長歌將火爐朝他推了推,對餘慶之的到訪,他感到很意外:“今天怎麼想起到我這來了?”
“這不齊國公家的小兒子中了文進士,國公府的慶宴都快擺了一個月。平京城上下有名有姓的才俊都被邀請去喫酒,咱們武院裏就剩個寥寥數人,林師索性給咱放了一天假。”
餘慶之好不容易從繁忙的應試中抽身出來,難得有喘口氣的功夫,頓時嚷嚷着要喝兩杯。
陸長歌無奈的笑了,從榻上站起,拿出兩隻茶杯。
守孝期不得飲酒,一壺熱茶已成了兩人這個冬天的默契。
一杯熱茶下肚,餘慶之暖和了不少,話匣子也漸漸打開:“現在平京的貴人都說,天下之才共一石,齊府雙龍獨佔八斗。要我說啊,若不是你守孝三年,還有那齊府大郎什麼事!
“當年武舉新秀榜,你可穩壓齊斌一頭,若你倆一同應試,指不定誰最後高中武狀元呢!”
大夏王朝文武並立,在文武兩科上都分別設立了嚴謹的科舉選才制度,分文武進士。
文進士修行濟世救民的道法,入道宮、六部或地方府衙爲官。
武進士修行萬人敵的戰法,入六扇門、禁軍或任地方將校。
得益於大夏開國太祖的英明遠見,科舉制自八百年前設立,延續至今,已經演變成夏朝唯一的晉升階梯。
即便是皇親國戚、功勳貴族,若過不了科舉一關,別說承襲爵位,能躺在家族的餘蔭下安享餘生就算不錯了。
開國至今,不知有多少大姓因爲後繼無人,消失在漫漫人潮中。
陸長歌笑的有些苦澀,曾幾何時,他也是科舉場上的弄潮兒。十歲習武,十四歲武道入品,名動平京。十六歲入八品。
歷年評定武科舉子的新秀榜,原先只開了天地二榜,用於評選綜合實力前二百的考生。
而因爲他的出現,排榜者特開人榜,用以評舉十八歲之下的潛力新人。
在人榜的一衆天驕中,他毫無爭議的穩居榜首之位。
就連去年高中武狀元的齊斌,當年號稱齊府幼龍,也依然潰敗在他手下。
六扇門捕神,天下公認的武神趙傳武也曾贊之曰:”天下武道分九品,以陸家大郎的資質,未必不能窺視那遙不可及的一品陽神境。“
可惜……時過境遷,在這三年間,科舉卻離他越來越遠。
在爺爺走後,他的修爲再無寸進,甚至開始慢慢倒退。先是從八品退回九品,武道根基的氣海迅速衰竭,直至與普通人無異。
一夜之間,平京城武道第一天才泯然衆人的傳聞,鬧的人盡皆知。
初時,還有許多不信邪的同窗,特意來山莊寬慰他。日子久了,當衆人徹底斷定陸長歌廢了以後,山莊的訪客就只剩餘慶之一人。
不過陸長歌也不見怪,畢竟聽說當年爲了力挺他,不少寒門出身的武進士,貶官的貶官,外放的外放,不來他家門外啐兩口就算不錯了。
他很難想象外界現在對他持着什麼樣的罵名或譏諷,不過……好在還有餘慶之。
餘慶之還在繪聲繪色的給陸長歌描述着這些天武院裏的趣事,似乎完全沒將齊府的盛宴放在心上。
陸長歌默默嘆了口氣,餘慶之在武道上天賦不差,若不是爲了搏個高位,也不會拖到現在不去應試。
按理說,齊府舉辦盛宴,拉攏寒門天才,也該有他一個位子。可前些年陸長歌鼎盛時期,將平京城的勳貴子弟壓的太狠,差點在寒門與勳貴之間爆發爭端。
一來二去,平京城的勳貴們都視他爲眼中釘,也連累了餘慶之。
陸長歌將惱人的思緒甩開,許久不見好友,本以爲能有許多話說,沒成想還是三句離不開科舉。
“明年的春闈,可是最後一次了,你準備的如何?”
餘慶之自信的拍了拍胸肌,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卻又忍不住打趣道:“若是這次不成,咱兄弟二人便一起打理你這山莊,這兒山清水秀的,後半輩子做個平凡的小地主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