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猛然擡起頭,才發驚覺人間換了番顏色。
陸長歌現在正是如此,當他細心的觀察起王府內的一花一草,錯愕的發現秋天好像真的來了。
又或者說,它快要過去。
剛經歷過寒冬臘月,下一刻卻是晚秋,發生的一切不禁讓他心跳驟然加速。
如果……時間是倒流的話,許多事就說的通了。
瘋娘子之所以從來都記不得人,是因爲他們本就生活在兩條相對的時光長河上。
正如一者順流而下,一者逆流而上,從未存在二次交匯的時間節點。
對於瘋娘子來說,陸長歌永遠是陌生人。而陸長歌遇見的,也是時光長河裏不同節點的瘋娘子。
她們既是同一個人,又是不同的意識個體。
因此瘋娘子所說的十日之前,應該對應的是陸長歌的十日之後。
算上獵殺陰煞花費的五天,離鎮南王被殺的日子還剩五天。
陸長歌突然有了些思緒,撿起一塊石子在牆上刻畫起來。
如果這座平京城是龍脈設下的考驗,在這條逆流的時光長河下,它到底希望他們這些人做什麼。
陸長歌截斷了長河的兩頭,腦海中萌生出一段猜想。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身處的平京城,只是一段時光下的投影。
他很難找到確切的描述來形容他的想法,這本身就不是武夫擅長的,而是修士研究的領域。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位在他看來不怎麼靠譜的修士,意外踏進了王府大門。
當方有道頭頂破洞的方巾,灰頭土臉的站在他面前時,陸長歌突然多了些想笑的衝動。
平日裏衣衫得體、滿腹經綸的道宮直講,此刻落魄的像個乞丐,拄着節爛木頭一瘸一拐的。
看到滿院百姓喫香喝辣的,身着乾淨的棉衣,方有道委屈的想哭出聲。
他和這裏的每個人一樣,都是從夢境中被拽入孤城。
當方有道醒來的當下,他便已感到極大不妙。在道宮修士中,他修行的是偏門風水一道,需要依靠感應天地磁場,迎合萬物規律。
但這裏的磁場卻紊亂到了極致,腦子裏一直嗡嗡的,到現在依然吵的他心神焦躁。
一身實力,本就因爲風水輪盤的損毀折了一半,現在更是十不存一。
能活着走到王府,已經是上輩子攢下的福報了。若非他在陸長歌身上留下一縷氣息,也難以一路尾隨到這裏。
“此子不僅自己能在絕地中處之坦然,還能帶着身邊人安身立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
方有道捋着鬍鬚,自得的在心中自誇了一句。
還未等他想好怎麼在陸長歌面前樹立形象,眼前突然一晃,半截身子骨已經被人掌控在手裏。
“該死的武夫!”
在修士眼裏,武夫和北方的蠻子沒什麼兩樣,都是隻講蠻力的憨貨,險些將他骨頭點顛散架了。
陸長歌將他帶到了時光長河的壁畫前,抽象的畫風頓時讓方有道沉默了。
“公子可是想說,今夜會刮西南風?”
方有道迷茫的眯着眼,試圖從一堆線條中尋找出蛛絲馬跡。
“先生覺得可對?”
陸長歌裝模作樣的點點頭,反正該問的問題一會再用語言提問一遍也是一樣。
在修士面前,你露怯一分,他們便嘚瑟一分,他不準備給方有道這個機會,更不想被當成蠻子看。
各懷鬼胎的二人,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內心博弈後,終於將話題引向了正題上。
陸長歌隨手抹去牆上的壁畫,隨即將他對時光投影的猜想說了一遍。
他本以爲自己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誰料方有道聽完連連搖頭,轉身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覺得時光投影是真實還是虛幻?”
陸長歌整個人一愣,不太確定的回答道:“應該……是虛幻的吧。”
方有道複雜的看着他,內心五味雜陳。
身爲武夫,陸長歌能想到這一步已經稱得上驚世駭俗。一個從未接觸過道的人,卻敢於思考時光的意義。
再聯想到陸家莊的風水格局,難道真有人身具文武雙修的天賦?
他伸手在牆上一點,被抹去的線條再一次浮動起來。
陸長歌的推論雖然不算準確,卻也給他打開了新的思路。
“時光長河是存在的,但我們身處的並非投影,而是有人在某個節點,開闢出了一條逆流而上的支流。”
“支流?”
陸長歌疑惑不解,他本意是想將時光形象化,這才以河流比喻。可聽方有道的意思,時光還真是有形的。
“這些也只是風水演算一道的先輩們做出的推論,其真實與否也無法印證。”
方有道的手突然動了,在虛空中拉出一條銀色長河。
“很多年前我這一脈的祖師曾提出一個問題,時光究竟能否逆轉。他提出了一道困擾世人數千年的問題,若我逆轉時光,殺死了自己的祖先,那麼我究竟是誰?”
修士的腦洞向來極大,陸長歌一直懷疑是他們每天在房內靜坐,神遊天外被紅塵氣傷到了。
但越是離奇的問題,往往越能激起這幫人變的狂熱。
方有道也不例外,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四處亂噴。
“直到乾朝末年,有一民間修士提出,時光好似一條長河。若你截取其中一段,開闢出一條支流,則你在支流上一切所做所爲,都不會影響到身處主流上的你。”
他在虛空中一劃,銀色長河中的一段突然分割,開闢出一條平行的支流。
然後手腕飛速一轉,支流轉了個彎,又逆着長河向上。
但能看出,逆流的難度遠比開闢支流要費勁的多,流動的速度也極爲遲緩。
“我們身處的支流,最大的不同,便是時光是逆向的。未來不可知,但過去卻是既定事實。順向的支流可以無限向遠方蔓延,但逆向的支流,無論開闢者有多麼驚人的偉力,卻終有力竭的一天。那一天,便是支流重新迴歸長河的時間。”
在方有道的操控下,逆向的支流走出一道環形,又回到了長河主幹的某一點上。
陸長歌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逆向的支流,存在起點與終點。
平京城內發生的所有事,都在圍繞着鎮南王展開。
距離鎮南王被殺還有五天,或許五天之後,就是這條支流的終點。
“是否只要等到支流重回長河,我等便可以出去了。”
方有道想了想,補上一句:“宇宙廣闊無垠,或許還需要定位之物。”
那不就是三把祕鑰嘛……
陸長歌一敲拳頭,拉上方有道就往皇城那兒跑去。
“公子慢些……慢些!”
有道真修的體面瞬間破功,方有道扯開嗓子驚呼,撲面而來的冷風灌入口中,他瞬間說不出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