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聽到曹縣令的訴苦就覺得親切，他工部屯田郎中也不是個輕省的活，尤其是對上寺院，那是一次都沒討着好。.七
大周朝一統天下之前，三十多個大小王朝交替興滅，佛教的四聖諦、六道輪迴、涅槃概念，就成爲戰亂中百姓的精神寄託。
而太祖皇在初期爲了穩固時局，也大力發展佛教，在各地建造佛像、明堂、天樞等，還頒佈了一系列針對寺院的特權，其中就包括稅役蠲免的特權。
因此大佛寺不僅有自己的田地，還有坊州各大地主打着佈施名號掛名在寺院下的大片田地，同時達到兼併土地和逃稅的目的。
於御史也在此時痛陳各大寺廟又佔地又搶人，不僅大大減少了朝廷的稅收，還讓成爲許多成年男丁逃避徭役的避風港。
褚承澤淡淡地掃了一眼於御史：“於大人對寺院如此瞭解，孤怎麼不曾聞你有上過摺子彈劾哪個功德使？”
於御史被這輕飄飄的一眼，看得遍體生寒，他不是沒上過摺子，而是被御史大夫羅大人打回了，只說佛門是方外之地，如何能在朝堂議論。
這次洪熙帝派他來做副欽差，想來也是對大佛寺心有不滿，但太子殿下不知道內裏曲折啊！
“微臣愚鈍，也是近日方察覺出不對勁。”於御史生怕被太子遷怒，趕忙解釋找補，“待回京之後，必定會上奏諫言。”
褚承澤神色淡漠，不置可否。
曹縣令是在場官職最低的，不得不出來打圓場：“太子殿下，如今驪縣縣衙內的土地還尚且夠分，但戶有三丁必令一丁落髮，意在規避徭役，影庇資產，卻是另外的難題。”
“下官無用，已於前日上奏刺史大人，請他多加費心。”
言下之意就是太子殿下既然是奉命查文氏兼併土地的案子，就不要管大佛寺了，他也惹不起那些大和尚。
原本文氏一族的手並未伸到驪縣來，曹縣令任職三年中上報的土地流失數量也在正常範圍內，此次本可以置身之外。
誰曾想文氏族長偏偏在這時候向大佛寺佈施，這不是要害死他嗎！
褚承澤周身的氣場卻愈發凌冽，凍得於御史都想奪門而逃，暗恨曹縣令蠢鈍如豬，太子殿下都親臨驪縣了，他居然敢說這種話。
李大人偷偷瞪了一眼曹縣令，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嚇得曹縣令也不敢再吭聲。
褚承澤現在心情極差，先是被文氏擺了一道，又發現洪熙帝還準備了另一個大坑等他跳，佛教比起世家大族，還要棘手數倍。
即便貴爲太子，褚承澤可以誅殺文氏九族，卻不能輕易動大佛寺，他現在的實力還不到可以對抗佛教的時候。
“殿下，南晝已經到大佛寺了。”西暮無視戰戰兢兢的三人，徑直走進來向褚承澤彙報。
褚承澤身上風雨欲來的煞氣瞬間消融，對着曹縣令道：“文氏能想着爲太后祈福，確實有心，孤便也去一趟大佛寺盡孝心。”
曹縣令連連應是，立刻在前面帶路。
大佛寺禪房內，穆歆已經全方位見識到什麼叫極盡奢華之能事，說起來穆府已經是頂尖世家了，喫穿用度無不精細，她還去過懷親王府和三皇子府，也是鐘鳴鼎食。
靜舒道長與穆歆會面時，論及佛道兩教，也是多有豔羨，他們道教也就是這幾十年才受到推崇，底子到底是薄弱許多。
穆歆原本在釋放感知探查大佛寺的稻苗成色，緊接着就感應到褚承澤帶着西暮到了大佛寺山腳下。
太子這個欽差不是應該在昇平縣抄文氏老家麼，怎麼跑到驪縣來了？
穆歆看了看天色，安慰了靜舒道長几句：“靜舒道長此次必能弘揚道法，自有香火鼎盛之時。”
“是貧道着相了，讓小友見笑。”靜舒道長眉心微蹙，蓮花祥瑞一事讓青雲觀香火遠勝以往，她已然知足了。
只是這次穆歆所託之事，靜舒道長還心存憂慮：“小友前些日子給貧道的那些麥種，當真那般神奇？”
“道長不必憂心，”穆歆解釋道，“麥種不是靈丹妙藥，是要種到地裏慢慢長的，三五年方能見效。”
“只是現在計劃有變，還請道長稍侯兩日，在蓮花盛會前不要透露給他人。”
穆歆這次打算做實驗的麥種，是在新成熟的冬小麥中篩選催化而來，光從賣相上看，與糧鋪中售賣的差別不大，只略微飽滿大顆一些。
種地的農戶在親眼看到麥子從播種到成熟收割之前，不會那麼輕易接受新種子，除非是其他可信之處。
原本穆歆是想借靜舒道長之手，給她的麥種鍍一層金，以後就算洪熙帝問起麥種的來源，也可解釋爲青雲觀的機緣。
只是來之前穆歆沒想到大佛寺的田產如此之多，聽靜舒道長的話音，其他地方的香火旺盛的寺院都能聚集大量土地。
也不知這些富得流油的大和尚們，會不會介意在寺院田產上，種上被道教加持過的麥種。
“貧道明白。”靜舒道長聞言精神一鬆，她生性謹慎，在代任青雲觀觀主期間還出了靜怡那些事，在老觀主回來之前不敢冒險。
穆歆找到上她的時候，靜舒道長被言語打動，當時答應的很爽快，回過神來卻一直忐忑不安，只是說出的話不好反悔。
送走了神色愉悅的靜舒道長，穆歆琢磨着是先喫齋飯，還是等褚承澤一起，反正太子親臨，他們都是要出去迎接的。
還有新麥種，穆歆看得出靜舒道長不想博這個聲名大噪的機會，那普及的時間就要比預計再推後一兩年。
若轉頭與寺院合作，倒是可以事半功倍，穆歆是個實用主義者，哪路神仙靈她就拜哪家，一點不在意。
只是洪熙帝明擺着要扶持道教打壓佛教，這麼一來又可能會讓洪熙帝心生不喜，平白多一分風險。
穆歆幽幽嘆了口氣，想在大周朝好好種個地都這麼難，果然還是當富貴鹹魚最幸福。
還未等到大佛寺派人來請，穆祁麟先着急忙慌地來找穆歆了：“妹妹，太子殿下來了！”
穆歆眼皮都沒擡一下，繼續在書桌前寫寫畫畫：“哥哥不用急，等下我們一起出去迎接。”
“太子殿下對住持了悟大師拔刀了！”
一個沒收住力，筆尖在紙上重重地戳出一團墨跡，穆歆懷疑自己沒聽清：“太子被奪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