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在公主府度過的幾個時辰中，長公主不止痛罵了崇靈公主姐弟，還帶上了顧貴妃一家子，順便盤點鎮國公從上上代開始的風流史。
當然，這些都是開胃菜。
重點是長公主假裝不勝酒力，拉着穆歆的手開始酒後吐真言，從褚承澤還在先皇后肚子裏說起。
長公主不惜拉踩自己一雙兒女，極力誇讚還在孃胎裏的褚承澤老實乖巧，從不折騰人。
出生以後更是人見人愛，從小天賦異稟，三歲作詩七歲吟賦，九歲就能從突破重重守衛，溜出宮體察民情。
與之對照的，是大一歲的褚承瑜，從小就貓嫌狗不待見，還傻得特別有風格。
以至於穆歆一聽到五皇子，就立刻想到褚承瑜在四歲那年，因爲撒謊被褚承澤嚇唬會遭天譴。
在電閃雷鳴中哭着跪在瓢潑大雨下，向老天爺懺悔求饒。
走到正合堂後，穆歆注意到穆府這次派出了三個人接待五皇子，對弈的穆老太爺、旁觀的穆祁麟，以及不知爲何在演示茶道的穆萱。
褚承瑜也不是獨自前來，還有一個看到穆歆就雙眼放光的寧國公五小姐，劉靜嫺。
自從秋獵以後，劉靜嫺就成了穆府的常客。
雖然穆歆忙着種地，每次都會婉拒她的遊玩邀約，但總會抽時間跟她切磋一番。
因此，寧國公珍藏的兵器，如流水般被敗家孫女往明心居搬，劉靜嫺也順利在穆府混了個臉熟。
從大門過來的短短的一段路程，吳氏飛快地解釋五皇子大駕光臨的目的，居然是親自邀約穆祁麟共赴佛會。
當然，劉靜嫺是來邀請寧遠郡主的。
吳氏浸淫後宅多年，自然很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之前她替穆妍張羅婚事時，也是屢次用閨中好友相聚的名義，讓雙方相看。
真正讓吳氏不安的是，穆老太爺對天家人的態度，明顯有軟化的跡象。
這次五皇子殿下登門拜訪，邀約穆氏兄妹，穆老太爺不僅沒有代爲婉拒，反而還與之對弈了一整個下午。
一邊是長公主的另眼相看，一邊是五皇子的屢次登門。
穆府若真出一個皇子妃，她的妍兒豈不是要一直被踩在腳底下了？
“五皇子殿下，老太爺，郡主殿下回來了。”吳氏不着痕跡地掃視一週，聞出堂內燃的香是穆老太爺最愛的蘇合香。
穆老太爺不會捨得在正合堂這麼大的廳裏點蘇合香，只會是五皇子投其所好送來的。
“辛苦了，你先回去吧。”穆老太爺緊盯着棋盤，輕捻着一枚棋子。
吳氏心情複雜，瞥一眼面頰緋紅的穆萱，柔聲道：“萱兒，你在這裏伺候祖父一天也該乏了。”
“眼下郡主回來了，這邊不用你作陪，快隨我一道回去歇息下。”
“多謝母親憐愛，萱兒不累。”穆萱心底冷笑，聲音婉轉清脆，“平日鮮少有機會觀看祖父對弈，想看完這一局。”
這說辭合情合理，饒是吳氏也無法反駁，只好眼含警告地刺了一句：“原來萱兒也喜愛對弈，倒是母親的疏忽了，這麼些年都沒發覺。”
穆萱被蘇姨娘耳提面命了一個月，已經學會不反駁，只要目的達到，隨便吳氏母女冷嘲熱諷。
“恭送母親。”
穆歆不關心二人話裏的機鋒，只從穆老太爺和穆祁麟的表情上看，褚承瑜的棋藝應當不差。
這點倒是與長公主說的有些出入。
“參見五皇子殿下。”穆歆怕自己笑出聲，低垂着視線不與褚承瑜對視，盈盈一拜。
幾次碰面，褚承瑜還是第一次見穆歆如此乖巧溫順，反倒有些不自在。
劉靜嫺上前一把扶起穆歆：“郡主無須多禮，大家都是平輩相交，哪裏需要拜來拜去的。”
褚承瑜維持着皇子的威嚴，淡淡道：“正是如此，本皇子今日來，主要是拜訪下穆老太爺。”
“穆老太爺博學多才，棋藝高超，本皇子受益良多。”
“殿下過譽了，”穆老太爺將指尖的棋子落下，看向穆歆，“歆兒，來替祖父下完這一局。”
“久聞郡主堪稱國手，請賜教。”褚承瑜在對弈上有自己獨創的一套必殺技，可以說是孤獨求敗。
若不是讓着穆老太爺，一個時辰前就能贏了。
穆歆在祖父面前，難得記起要謙虛兩句：“國手稱不上，略通而已。”
“殿下，請。”
穆祁麟精神一振，殷勤地給起身的穆老太爺搬椅子，期待地站在身後等妹妹爲自己報仇。
當初下棋輸給太子殿下就算了，輸給以武藝見長的五皇子，着實有些傷自尊了。
穆萱和劉靜嫺站到一處，也緊盯着棋盤。
大周棋風盛行，無論是文人名流，還是販夫走卒，閒時都能手談幾局。
只是，她們從未見過對弈雙方落子會如此快，不像是下棋，更像是短兵相接。
這是褚承瑜最擅長的棋路，哪怕是與國子監郭祭酒對弈，只要對方被帶入他的節奏，就穩操勝券。
穆老太爺捋捋鬍子，指點着穆祁麟：“麟兒，可看出了什麼？”
“手速很快。”穆祁麟中肯的評價。
“今晚回去再寫十幅字。”穆老太爺手一頓，沒好氣地瞥了一眼跟老二如出一轍的孫子。
幸好穆祁麟在書畫上還有些天賦，不然穆老太爺都想把孫子打包扔到蘇州去。
褚承瑜的臉色變了又變，從一開始的自信滿滿，到中間手越快臉色越嚴肅，最後定格爲釋然。
“你贏了。”褚承瑜乾脆的投子認輸。
穆歆莞爾一笑：“承讓。”
穆萱眉心微蹙，眼神中流露出不贊同，傾身爲褚承瑜添茶：“殿下，請用茶。”
她就不懂了，穆歆爲何這般爭強好勝，處處不給男子留情面，真的不怕嫁不出去嗎？
不過也好，姨娘說過，男人都喜歡溫柔小意的賢惠女子。
穆歆現在越是囂張得意，以後就哭得越大聲。
可惜褚承瑜並未注意到穆萱的柔情呵護，突然下定決心般開口問出今日的真正目的：“寧遠郡主，你今日去長公主府，所爲何事？”
自穆歆將宴翎打吐血後，寧國公和德妃就輪番上陣，一直在勸褚承瑜換個正妃人選。
然而人就是有劣根性，沒人干預的時候，可有可無。
一旦有了阻力，就會頓生一種不願妥協的執念。
褚承瑜很有責任心，他只是暫時打不過穆歆，怎麼能對人始亂終棄呢？
但劉靜嫺非說穆歆對他毫無情意，讓褚承瑜很是不喜。
二人今日還在寧國公府爭論，就聽說穆歆上門拜訪長公主，偏偏派出去的人還什麼都打探不到。
褚承瑜立即坐不住了，拉上劉靜嫺來穆府，他要當面問穆歆本人。
穆歆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忍住笑：“無甚大事，只是長公主剛回京城不久，陪她煮茶閒談。”
“長公主從不與人閒談。”褚承瑜不信。
穆歆心道，那你可太不瞭解長公主了。不過穆歆想到剛好可以藉此機會，跟褚承瑜說清楚，反問道：“殿下爲何要問出這個問題？”
褚承瑜再次沉默，半晌後，發出靈魂質問：“他下棋能贏你嗎？”
“打得過你嗎？”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在場的人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