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傳說中的琴師身着青衫，膚色蒼白，相貌清雋，與周遭曖昧旖旎的氛圍格格不入，宛如雨中青竹。
一靜一動，二人卻配合得極爲默契，琴聲繞樑不絕，舞姿活色生香。
穆歆甚至覺得，二人的展現出來的水平，比之前看過的許多世家子弟都要高出一截。
不愧是京城最風雅的青樓，花魁都如此出色。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慕容離不知何時跑到了蒔花館的畫舫上，還喬裝打扮成一個普通的紈絝公子。
之前爲了隔絕沈隨的魔音攻擊，穆歆沒有像往常一般釋放出感知，探查周圍的環境。
若不是昨日在皇陵時，重新給慕容離種上了草籽，根本發覺不了異樣。
難道今天會發生什麼大事？
穆歆食指輕敲着腿側，推算着在場的人中，誰會是慕容離的目標。
不過有宴翎在，慕容離應該沒那麼容易得手。
蒔花館的畫舫上坐着衆多風月場所的常客，有心捧柳月蝶的場，揚聲問道：“剛纔的曲子從未聽過，可是柳姑娘的新作？”
柳月蝶嬌媚一笑：“小女子才疏學淺，哪裏做得出這般曲子。”
“這是裴先生最新作的琴曲，名爲《空谷幽蘭》。”
顧若蘭聽到曲子的名字，嘴角微揚，難怪裴郎今日一定要讓她來。
“空谷幽蘭，真是好名字。”餘二小姐似是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如往常般湊到顧若蘭身邊，“顧大小姐，你覺得那位琴師水平如何？”
“不錯。”顧若蘭矜持地頷首，眼裏有星光閃爍，心中滿是歡喜。
這是裴松青爲她做的曲子。
總有一天，世人都會知道，她與裴松青是天作之合。
餘二小姐聞言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刻意提高了音量：“顧大小姐果然慧眼識珠，這首空谷幽蘭，很適合彈給有情人聽。”
同一艘畫舫上的貴女們，都覺得餘二小姐的話有些奇怪，唯有顧若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
穆歆還記得當初懷親王府一事中，受褚承安之命來毀壞她名聲，結果被廢掉的餘玉賢。
此時看到長得與餘玉賢有五分相似的餘二小姐，穆歆生出一股熟悉的厭惡感。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餘二小姐看顧若蘭的眼神很有問題。
顧若蘭是顧氏嫡長孫女，祖父是當朝宰相，父親是從三品刺史，姑母是豔冠六宮的貴妃。
顯赫的家世之外，顧若蘭生得清麗脫俗，又才名遠播，廣受京中世家公子追捧，是真正的天之驕女。
穆歆上次與顧若蘭對話，還在女學時。當時她不想與穆妍糾纏於口舌之爭，就攛掇顧若蘭與穆妍對上。
印象中，顧若蘭與褚承安和顧莫卿都不同，是個有些高傲卻心思單純的少女。
“這一首，名爲《若星辰》。”餘二小姐在柳月蝶再次起舞時，對着衆人一字一句，清晰地介紹着。
“顧大小姐，之前可曾聽過？”
顧若蘭聽出韻律非常熟悉，這是她與裴松青一起做的曲子，雙頰浮現一層暈紅。
她正要說話，就被穆歆搶了先。
“餘二小姐，”穆歆一開口，衆人的視線立即匯聚過來，“你似乎對那位琴師的曲子非常熟悉，可是舊相識？”
顧若蘭倏然變了臉色，冷硬地反駁：“人無貴賤，品有高低。”
穆歆打量着心虛動怒的餘二小姐，發出疑問，“餘二小姐既如此看不上你口中的低賤之人，爲何會出現在這裏？”
“不怕髒了耳目？”
顧若蘭的閨中好友眉頭一皺，挽住顧若蘭的手臂，靠上去低聲耳語：“顧妹妹，有人包藏禍心，我們不如先回去。”
“難得來遊湖，總要看兩位花魁分出勝負。”顧若蘭下意識擡眸看了一眼蒔花館的畫舫，輕聲婉拒。
穆歆耳朵動了動，眼神從顧若蘭的身上掃到視線若有似乎飄過來的琴師。
這氛圍走向，有些不妙啊。
北夜好像提過一嘴，顧若蘭瞞着家裏人，與一個寒門書生暗生情。
當時穆歆只注意褚承安的風流史了，對這種千金小姐下嫁窮書生的老套故事沒什麼興趣。
果然，柳月蝶下一首的舞曲，名爲《顧朝夕》。
“南晝，用最快速度，去找顧莫卿過來。”穆歆叫來南晝，低聲吩咐道，“就說來救他妹妹。”
可惜跟顧若蘭不熟，看在短暫的同窗之誼上，只能幫到這裏了。
有餘二小姐的引導在先，在場知道顧若蘭閨名的人，聽到《顧朝夕》時，表情都有些微妙起來。
顧若蘭沉浸在心上人的琴聲中，並未察覺到異常。
她從來就不喜歡整日圍繞在身邊的紈絝公子，也不願聽從長輩們的安排，相看門當戶對的世家子弟。
因爲表哥褚承安的緣故，顧若蘭甚至不願與男子過多接觸。
直到遇上裴松青，顧若蘭才明白什麼叫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裴松青品行高潔，有才華有抱負，還會悄悄帶着她走街串巷，體會完全不一樣的市井煙火氣息。
活了十五年，顧若蘭從未如此將一個人放在心上，一日不見就茶飯不思。
然而裴松青父親早逝，家道中落，如今家中只有年邁的祖父和體弱多病的母親。
若不是被人介紹到顧府調琴，又恰好顧莫卿不在府上，裴松青根本不會有機會與顧若蘭相遇。
更不用說相知相許，私定終身。
顧若蘭知道祖父和父母都不會同意她下嫁給裴松青，但她對裴松青有信心，假以時日，一定能金榜題名。
然而命運總是格外喜歡捉弄人，在秋闈之前，裴母生了重病，想治好的話需要許多銀錢。
顧若蘭想要幫助裴松青，卻被拒絕了。
裴松青寧願從書院退學，去蒔花館做一名琴師，也要靠自己賺錢爲母親治病。
前兩日，裴松青告訴她終於攢夠錢了，今晚將是最後一次在畫舫彈奏。
以後他就能心無旁騖地讀書，考取功名。
饒是再不忍心看到意中人爲花魁奏樂，顧若蘭也答應了裴松青前來清元湖，看到最後。
等到燕春樓的花魁也跳完第三支舞，就迎來了今夜的重頭戲。
由誰來跳最後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