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不見女兒,衛氏只覺得怎麼都看不夠。
長高了一些,瘦了好多,幸好臉色紅潤,精氣神足,看着就讓人心生愉悅。
她的女兒,就是天底下最好的。
穆歆仰頭衝着母親露出甜甜的笑:“娘,我師姐和大侄子幾天後會過來,我在琢磨怎麼準備接待他們。”
“這些都交給娘來安排,小孩子家家的,顧着自己喫好喝好就行。”
衛氏眼看着穆歆到蘇州以後,忙裏忙外的,可心疼壞了。
“娘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了,可不能操勞。”穆歆眨巴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嘿嘿一笑,“府裏還這麼多能用的人呢。”
穆歆知道母親對父親的感情很深,卻沒料到中年夫妻破鏡重圓後,會比新婚夫妻更加恩愛。
還誕生了甜蜜的負擔,衛氏懷上了一對雙胞胎。
雙生子對孕婦的負擔很大,才四個月就已經顯懷了。幸好衛氏病癒後,一直很注重養生和練武,如今身子骨比普通婦人還要強壯一些。
“鎮國公府的人要來?”穆正清從院子裏走進來,一臉的春風得意,“就由爲父來安排招待,必定讓他們賓至如歸。”
穆歆看着彷彿年輕了十歲的便宜爹,笑意更濃:“那就交給爹了。”
“我師姐還好,大侄子可是個挑剔人。”
“林世子是吧?”穆正清如今對女兒的事瞭如指掌,聞言自信地大包大攬,“在京城和北疆那塊長大的孩子,再挑剔能有多精細。”
穆歆深以爲然,她從末世而來,的確沒什麼見識。
本以爲京城集百家之長,南疆別有風味,已經是美食聖地。卻沒想到,江南單憑鮮美一道,就更勝一籌。
哪怕只爲了守護食材和大廚,穆歆也一定要讓江南道的百姓安居樂業。
一家人熱熱鬧鬧喫完晚膳,盈缺帶着衛氏去院子裏散步,父女二人來到書房談正事。
因爲衛氏有孕在身,穆歆爲了避免讓她擔心,幾乎不會提瘟疫的事。
但事實不會因爲刻意忽視,就消失不見。
曾經在這個節點爆發的江南道瘟疫,能成爲大周內亂的誘因,絕不會是風寒這樣致死率不高的小病。
古代沒有疫苗這種東西,藥王谷的醫書上記載了許多次死傷無數的大瘟疫,都是由在穆歆記憶中,早已絕跡的傳染病引發的。
文嶽霖上輩子先是在後宅受磋磨,後又被困在深宮,見識受到很大的限制。重活一世,她除了復仇就是想母儀天下,從未試圖挽救任何人。
簡而言之,就是隻有記憶,沒有能力。
如今文嶽霖與褚承佑的謀算落空,卻沒有獲罪下獄,只是被錦衣衛嚴密保護着。大概還在期待着,朝廷向她求助的一天。
穆歆的確也打算留着她當最後的保底,半吊子的邪惡預言家,也有可取之處。
不過目前看來,是用不上了。
江南道的確出現了人畜互相感染的病症,但傳染性與穆歆見識過的喪屍毒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再加上褚承瑜在賑災上的不遺餘力,以及大周權貴們不情不願的捐贈,去年那場前所未有的雪災,並未造成太多難民。
隨着春暖花開,穆正清在江南道的準備也發揮了效用,安置流民、開荒種地,爲新麥種推行提供了穩固的基石。
百姓是最不願意流離失所的,但凡能活下來,都會拼盡全力。
民心穩定,魑魅魍魎就沒有施展的餘地。
大雪剛停時,偏遠州縣也出現過一些“揭竿而起”的起義軍,只是規模比山匪還不如。都不用穆歆出手,褚承瑜就直接帶人清剿乾淨了。
“父親,疫區已經確定了。”穆歆攤開一張輿圖,上面畫了不同的符號。
穆正清逐行逐字地看過穆歆的備註,臉色嚴峻:“烏橋鎮這麼嚴重?”
“應該與鎮上居民的習慣有關,”穆歆解釋道,“去世的幾人,都是有其他疾病在身,這纔等不到回春堂的人。”
“歆兒,這怎麼做,真的可以避免瘟疫爆發嗎?”穆正清爲官多年,也經歷過兩次瘟疫。
大周曆來對瘟疫的處理方式都只有一種,雖然無情粗暴,卻有效。
而穆歆與藥王谷一起制定的防治瘟疫的各項措施,穆正清從未見過,總有些擔心。
“父親放心,目前已經初步控制住了。”
穆歆語氣堅定地承諾道:“我絕不會讓瘟疫擴散。”
千里之外的京城中,洪熙帝也陸續收到了數封關於瘟疫的密信,好消息比壞消息多。
江南道不會出事了。
但朝堂上,卻是風起雲涌。
洪熙帝的直覺,終於在他要求恢復三日一次的大朝會時,得到了驗證。
一項規定,在沒有選擇的時候,還察覺不出好壞。一旦有了對比,百官就難免生出不滿的情緒,被迫上朝做背景時,都流露出敷衍之意。
當然,在洪熙帝多年的積威之下,衆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洪熙帝一方面是精力始終恢復不到中毒之前,另一方面是神經愈發敏感,格外在意每個人的神態。
尤其是年紀大了,看遠處比近處更清楚。
那些四五品的年輕官員,自以爲將情緒掩飾得很好,卻被洪熙帝盡收眼底。
然而再生氣,洪熙帝也不能對這些人發火,更不能按照內心真實的想法,以大不敬之罪將這些人統統拖下去,痛打一百大板。
太后已經在月前崩逝,對外宣稱是重病不治,實際上是活活被嚇死。
將生母折磨致死,巨大的刺激下,洪熙帝似是終於從復仇的執念中解脫出來,不再有對涅槃水的瘋狂渴望。
在張太醫的調理下,記憶混亂的情況好轉了大半,又養了半個月身子,這才重新站到百官面前。
結果卻面臨這樣的局面,洪熙帝再次堅定了信念。
褚承澤必須死。
“太子認爲,春闈該由誰來主持?”洪熙帝隨手翻了下郭祭酒遞上來的春闈學子名冊,淡淡問道。
褚承澤:“日前文淵閣已有推舉,國子監祭酒郭大人最爲合適。”
“哦?文淵閣倒是與太子,不謀而合。”
最後四個字,洪熙帝說得意味深長,眼神掃過站在最前列的七位重臣。
羅紹隱忍負重多日,終於等到恰當的時機,當機立斷地背刺同僚:“啓稟陛下,微臣有不同意見。”
“此次春闈,郭祭酒有數名學生要參加。由他來主持,恐怕有失公允。”
在文淵閣中,羅紹始終找不到歸屬感。
他是御史臺大夫,只擅長做文章,不通庶務。文淵閣每次議事,羅紹都覺得自己與摩拳擦掌要大幹一場的其他幾人,不是一路人。
洪熙帝沒出事前,羅紹是天子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卻成了文淵閣的邊緣人。
更讓羅紹輾轉反側的是,文淵閣的雛形,最初還是由他爲了向洪熙帝表忠心,才提出來的。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羅紹悔的腸子都青了。
羅紹都不敢想,等褚承澤繼承皇位後,自己會跌落到何處。
所以這塊石頭,他要親手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