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些,已是入夜。

    姚七七抱着雪球,在雪夜的窗邊玩得正歡。小老虎正是愛瘋鬧的年紀,體力也好得不得了,沒一會便逗得姚七七氣喘吁吁,連連打翻了案几幾次。

    茶花從大廚房領了晚間洗漱的熱水來,一進門便看見自家主子摟着一隻肉球在瘋鬧。

    經過下午那一遭,她原本擔心主子會難過幾日,卻沒想到,姚七七絲毫不在意似的,不僅晚膳用了兩隻雞腿,連下午禁足罰月例的消息下來,她都笑得像沒這回事一樣。

    可小姐表面越是這般看得開,她心裏越隱隱擔心着,情人之間的事她或許一知半解,可自家小姐心裏到底有沒有事,她還是清楚的。

    至於小姐心裏是什麼事,她不知道,她心裏想的事,如今這府上只有側妃,王爺怎麼寵都說得過去。將來府上來了正妃,不知道又要雞飛狗跳成什麼樣。

    “小姐,熱水打來了,茶花伺候你沐浴吧。”面前,一人一虎還在嬉笑,不知是誰一不小心,碰到了窗鎖,一扇小窗順勢被風吹開,露出了外邊的景象來。

    風灌進了屋裏,姚七七被冷不丁一吹,有些眯眼。雪球也乖乖地縮在了她的懷裏。

    茶花放下手頭的活,走到了窗邊,那不知什麼木做的窗鎖,竟也滾地不知蹤影。

    “外面風大,倒也不冷。”姜曦元雖罰了她禁足,卻也特意囑咐了不許苛待,內務院的那幫人,送來的炭火中,竟有幾顆火水晶。

    她的小屋有了這些,也能像清荷居那般奢侈。姚七七的小臉紅撲撲的,心裏也早就忘卻了那些不愉快。

    她趁茶花關窗的空隙,瞧見了對面那幢黑房子,那是上回她差點喪命的地方。自那次王府亂套之後,便沒見過那有什麼人,可今夜,竟有燭火傳來。

    “還有誰犯了錯嗎?”

    茶花把窗子關得嚴絲合縫,忽然聽見自家主子問了這麼一句,手上的窗鎖又滑落,露出了燭火通明的黑房子。

    兩人都沒出聲,只是,隱隱約約能聽見那邊傳出了些聲音。

    “奴婢上內務院領罰時,沒聽說還有誰犯了錯。”

    府上沒人犯錯,那便還是軍中了,姚七七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放心,便叫了菁芸去打探一二。

    她既派了人去,便是光明正大,也只是叫人問問看看,有沒有警惕的必要,並不是想知道姜曦元在幹什麼。姚七七想,他下午那般,分明是信了她心思惡毒,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她今後更不要喜歡他了。

    想起下午那事,她還心中有氣,她辛辛苦苦醫好了她的腿疾,竟也能被卸磨殺驢,被狠咬一口。可她偏偏又是這般弱小,這般卑微,就像現在,即使心裏一百個委屈,也只能哄着自己,將來離她遠點便行了。

    大家相安無事,不很好嗎?

    明明重生那天還是躊躇滿志,可現在她心裏邊想的是,只要大家都安安穩穩,這仇也不是一定要報。

    紛紛擾擾磨亂了她的意志,上一世她那麼弱,未曾想這一世仍是如此,她曾以爲是階層,是身份的差距導致她那般悽慘,今日看來,竟是她自己心不夠狠。

    小手不自覺地握到了一起。這一刻她很想有一個人能抽醒自己,懷裏的雪球嗚咽嗚咽的哄她,這一世她好像又有了些羈絆,若是她玩火自焚,這幫人可怎麼辦呢。

    頭痛欲裂。

    不久,菁芸帶着消息回了來。

    “側妃,奴婢路上碰見胡椒帶了一羣人烏泱泱地往那趕,想是有什麼大事便多問了一嘴,胡椒說一會讓您也去,王爺有要事相商,由我告訴您,便不用他再來一次了。”

    姚七七看了看茶花,又看了看菁夢。

    她不是禁足嗎?又怎麼能出門呢?

    “側妃那您去嗎?”見她半天沒有動的意思,菁夢小聲地問了一句。茶花忙衝她使眼色,自家小姐,她最清楚她的脾性,表面風平浪靜,內心堅韌得很。沒人來請,是萬萬不會動身的。

    “什麼叫不用他再來一次了。”姚七七眉毛擰成了一團。

    說禁足的是他,讓他出門的也是他,什麼話他都說了,那她算什麼?

    茶花暗道一聲倒黴,現下不只是心裏不痛快,面上也不高興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她不高興,旁人哄肯定是不頂用的,非得王爺來哄才能消氣,可是王爺能哄嗎?肯定是不能。

    茶花越想,越覺得自家小姐可憐,唉,若是換了臨安侯,萬不會讓小姐受這些委屈。

    “咱們不去。若是有人來請咱們去”其實也不是不能去,但姚七七還是斟酌了一下,狠了狠心:“那咱們也不去!”

    這邊聲音有些大,把幹活的菁夢也吵了進來,菁芸菁夢頭一遭見姚七七發脾氣,你看我我看你,兩邊都不好得罪,自然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倒是茶花一拍大腿:“得,那茶花伺候側妃沐浴。”

    水汽氤氳,還未洗完,菁夢便被推了進來,姚七七剛浸溼了發,便聽見菁夢低低地說。

    “側妃,王爺說,今晚上您吃了肥雞腿,定是肥膩得很。他準備了些梅花酪,給側妃解膩。只不過”

    菁夢看了一眼姚七七,繼續說道:“只不過,想求您幫個小忙。”

    二人都緊着盯姚七七的神情,見她不說什麼,茶花哼了一聲:“咱們側妃不是禁足嗎?說了不去,就是不去。”

    話音剛落,自家主子從木桶中起身,小臉分明有些雀躍:“不,咱們去。”

    茶花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心說,也對,小姐只說了不去,沒說有梅花酪也不去。

    一番整理後,姚七七第一次踏進了這座神祕的黑房子。

    這座黑屋子,外頭是漆黑的,裏頭也有些陰森,一樓的小廳內,並沒有什麼過多的裝飾,只有一張圓木桌子、兩隻有些破敗的椅子。

    此時,姜曦元正坐在一隻椅子上,靠近桌邊的一隻手撐起他的額角,臉上掛着招牌的笑意。桌子對面,是胡椒在衝着一處滔滔不絕,桌前又立着幾人,姚七七定睛一看,竟有些面熟。

    仔細想想,好像是她死裏逃生那天,向王爺進言的那些門客其中的幾人。

    見姚七七來了,門客面上並沒什麼不對付,卻也停了嘴。

    姜曦元向門口看去,她的髮梢有些溼潤,是剛沐浴過。那張小臉不施粉黛,也沒有飾物點綴,身上披着一件乳白色的舊棉襖,臨時被他“請”來,分明是倉促應付的。

    可她卻是那般的出塵,除去了那些繁瑣的裝飾,她就那樣映着月光、雪光走進來,像從銀河裏洗過一般清純可人。

    注意到姜曦元的注視,姚七七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外表是潔淨如雪,眼中卻能噴出火一樣,姜曦元不知道她生哪門子的氣,可她分明在看向他之後,悄悄地白了他一眼。

    心中不知道哪處柔軟被觸動了,姜曦元只覺得身子一酥。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只要屋子裏有姚七七,他的目光就很難從她身上移開。他娶她原本只是有些私心,卻沒想到真正擁有後,能讓他陷得這般深。

    思考的功夫,他的七七向前一步,穩穩地跪了下去,兩隻小手帶着身子向前拜去。

    “側妃姚七七,請王爺神安。”

    她頭一次,向他行了大禮。

    茶花見她跪的迅速,也跟着跪了下去。可良久,上頭都沒一句迴應。

    門客有些緊張地看了看胡椒。王爺難得發愣,胡椒用手點了點他的肩膀,纔將他喚醒。

    姚七七保持着跪拜的姿勢,雖然她不說,可右邊的腿卻麻了。

    終於,姜曦元想起了那句:“側妃快起。”

    她自然是不知道王爺發愣,她只覺得是王爺故意爲難。方纔只是眼裏有火,現下是烈火燒心。

    沒有一絲表情地起身,就這麼立在那,像一棵筆直的雪松。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右半邊腿,已經麻得邁不出一步。

    不光她這麼覺得,連門客和胡椒都覺得王爺動了氣,氣氛不大對勁。

    “茶花,替我問問王爺,叫我來,是爲了什麼事?”安靜的門廳,忽然響起了這麼一句,側妃方纔還恭恭敬敬,現在怎麼是個人都能聽出些挑釁?

    “啊”茶花也措手不及,她看看小姐,又看了看王爺,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同樣一臉懵的胡椒身上。

    小姐叫她傳話,可王爺又不是沒長耳朵。自然是聽見了,她要是真傳了話,豈不是連同小姐一起胡鬧。可若是不傳,便要傷了小姐的面子。

    兩邊她都不好得罪,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正糾結,她聽見座上傳來了個邪魅的聲音:“胡椒,替我問問側妃,今晚上用了兩隻雞腿,什麼事叫她胃口這般地好?”

    胡椒也張了張口,哭笑不得。

    聞言,姚七七更是上來一股狠勁,她淡淡開口:“茶花,快幫我關心關心王爺,抱別的女人,他的手臂酸不酸?”

    嘶

    此話一出,連姚七七自己都有些喫驚,茶花瞳仁驟縮,恨不得一把將她捂住,可人人都是要硬撐着,這局,只有王爺自己敢破。

    良久,姜曦元淡淡一笑:“七七,到本王身邊來。”

    姚七七不情不願,還是挪了挪,可右腿的麻勁並沒褪去,只挪了一步便栽了一跤,一擡眼,她落進了一個結實的懷裏。

    面前的人笑得開心,他將她打橫抱起,徑直走向了一間屋子。

    帶有一絲邪氣的聲音響起。

    “本王先料理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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