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隨筆書仙 >第二十七章 執念
    所謂道法三千,世上修行之路何其多,皆向山巔望長生。

    但修行鬼道者則少之又少,一來鬼魅向來被當做邪.祟的代名詞,上不得檯面,二來但凡身在譜牒的修行者多以正道自居,每每見了鬼魅皆是喊打喊殺。

    可鬼道終究有鬼道的好處,尋常人往生之後大多能入輪迴,可若是仍有執念在身,便可化身鬼物繼續存活於世。

    世間本無路,走的人多了路便有了。

    鬼魅本是機緣巧合之下方可生成,而在諸多修士修行受阻後,便會想方設法另闢蹊徑,鬼道修行便也成了三千大道之一。

    殷鬼門如此,焦四郎亦是如此。

    彼時焦四郎修爲受阻無法寸進,在得了《癡念成仙》這門鬼道功法之後,想起自己初次修爲精進便是殺了巧兒所致,便想着是否可以依葫蘆畫瓢。

    之後多年之內,以身涉險,尋找身患絕症的女子坦誠相告,只言既然命不久矣,不若試試以鬼魅之軀延續此生。

    除了頭幾次沒能打動女子,之後的每一次都更加熟稔,徵得對方同意之後,兩情相悅,迎娶入門。而後親手殺之,若女子能化爲鬼魅,便可長相廝守。這樣,焦四郎心無愧疚,修爲自然精進。

    可始終未能成功,究其根源,皆因女子執念不深,又無修行資質在身。

    直至這次尋得李家少女,焦四郎于山野間潛入李家車馬隱匿身形,躲過城隍廟陰神耳目,與其一同回到郡城之內,在這之後的許多日子裏,以自身修爲損耗爲代價,吊着少女性命,與其夜夜幽會。直至少女一心皆在焦四郎身上纔將來意道明。

    彼時少女對焦四郎的情愫已深,欣然答應,並將此事告知父親。

    李老爺本苦心於閨女年少重病,萬般盤算下,本不想讓女兒走上如此路途,卻又拗不過少女,只好答應。心中又放心不下,這纔有了此番鬼王山一行。

    一切既定,只可惜在迎親當日,被城中陰司發現,交戰之後受傷,躲入少女體內勉強逃過一劫。

    慶幸的是這一次居然成功了,焦四郎不僅成功讓少女變成了鬼魅之軀,自己還修爲暴漲成功擊殺藍燁,大仇得報。

    本來,這便是最好的結果,可連焦四郎也想不通,三百年來自己恨之入骨的藍燁竟也讓自己的修爲暴漲。而更無法預知的是,自家那位新媳婦醋意竟如此之重,剛修得鬼魅之軀便狠心向自己下手。

    只不過,如今大仇得報,也算是了了心願,身家性命皆在紀源手上,只能聽天由命。

    話已至此,紀源心中早已瞭然,嘆了一句“世間因果本註定,人力難求天道全。天不授之吾自取,生死無畏何懼天。”

    “我本就是過客,此番若不是機緣巧合,可能也不會聽到這麼些故事。你本就無大過,從你選擇修行突破契機一事來看,心中善意尚存,今日這事算是了了,紀某也不再多參和,如何行事,自便吧。”

    說着,放開手中的焦四郎,而後御風而去。

    焦四郎望着紀源所去方向,俯身叩拜。

    之後,焦四郎於轎邊向着轎內磕頭,低聲言語之後,施展火法將少女失身燒爲灰燼,李老爺親自下轎將骨灰裝入甕中。又與成了鬼物的女兒抱頭痛哭,告別後回到轎內,鬼魅轎伕將幾位凡人送出鬼王山。

    待轎子走遠之後,焦四郎纔將少女摟入懷中,於鬢角私語。少女本要反抗,卻不得掙脫,直等焦四郎說完話,才點了點頭哽咽着說了句“說話算話。”

    焦四郎大喜,領着幾百鬼兵啓程回家。

    空中,隱匿身形的紀源點了點頭,而後向着身邊之人問話。

    “還有念想麼?”

    那人搖了搖頭“往事皆是過往雲煙,我造過的孽自己擔着,殷鬼門傳到我這一代已是窮途末路,先師彌留之中讓我將其所著功法傳承下去,便無憾了。”

    紀源不予置否,笑道“人死了,鬼都沒做成,修個屁的道,倒是你,這麼多年了,鬼修之身沒了,還得了個鬼魅之身,這世道,講什麼修爲高低,運道好壞也挺重要。你說是不,藍燁。”

    身邊那道鬼影微微一顫,一時間,突然不知道爲了師尊的臨終餘願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之事到底對不對,明明在許多年前初次見那男童之時便已芳心暗許,可真到了針鋒相對的時候卻不敢去救,就怕出了絲毫差錯,讓一切算計徒勞,讓師尊所願落空。

    “好了,在此地耽擱也有些時日,我也不是掌管一方的陰神,你如今已成鬼魅,不再是身懷罪孽的藍燁,今日就此別過,往後好自爲之。”

    說着便要離開,藍燁卻擋在身前“仙師可否將妾身帶在身邊觀道,藍燁如今了無牽掛,一心只望修成正果。”

    紀源嗤笑不矣“哪有什麼正果可修,登天路上人人平等,共勉吧。”

    說着,也不管藍燁跟不跟得上,化作一道長虹向遠處飛去。

    離開鬼王山前,紀源找到三隻人猿妖修,拒絕了三人自願隨從的意思,只將開天筆中珍藏的些許典籍傳與他們,沒有一本是與修行相關的,皆是些人物傳記、山水遊記、先賢言論的相關讀物,並叮囑三人好生修行,來日若是有緣定還有相見的機會。

    三個人猿俯身叩謝,表示還未曾有個行走世間的名諱,求紀源賜名。

    紀源略微沉思,取了個沅澗山的沅字爲姓,老大名爲沅踏雪,老二名爲沅墨香,老三名爲沅蒼茫。

    三人再次叩謝,柳青源笑着說了句不打不相識,拿出三壺珍藏的酒水贈與他們,還特意叮囑了一句烤雞好喫,但還需有好酒相伴,不可辜負了佳餚。

    兄弟三人連連稱是,直至紀源等人走遠,才各自揭開酒壺封蓋,一人一口,嗆得涕淚直流,只覺得一股熱流從喉中衝入腹內,化爲暖意直達四肢百骸。新世界的大門就此打開,誰也沒想到,柳青源無心之舉竟造就了百年後三位名動天下的酒中仙。

    出了鬼王山,天氣終於放晴,紀源仰頭望了一眼天空,閉幕感受太陽照在身上暖意,突然覺得身心舒暢。

    開天筆緩緩落在山邊小道上,二人繼續徒步前行。

    紀源提着開天筆,一張白紙懸於身前,手腕不住揮動,將鬼王山中之事悉數記下。

    一邊寫着,一邊問道“小蠻子,鬼王山一事有何感想?”

    紀源走得不快,劉蠻便一路走着拳樁緩緩跟着。

    拳樁不停,開口回道“什麼淫.念、癡念、貪念、惡念,其實都是執念,焦四郎執着於家人性命,藍燁執着於先師遺言,紀芙與麥堆不甘於人下執着於權柄,到頭來皆爲虛妄。可能現在唯有丟了人身的藍燁反應過來,實力至上。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水坑裏蟲子有再多算計,都挨不住坑外大蟲一口吞了。所以,想必此時的藍燁執念比先前更深,不過也不是壞事,畢竟這一次他的執念在於修爲登頂,這可是正道。”

    說着,劉蠻趁着一遍拳招打完,悄悄回頭瞅了一眼,小道上陰涼之處,藍燁的身形若隱若現。

    從鬼王山上就開始跟着,劉蠻本想着夜間還好,若是白日,以藍燁的鬼魅之軀恐怕得尋個涼快點的地方暫避陽氣。沒想到卻能跟到此處,夜間行程無礙,白日便躲在樹蔭或者水流之下,若真無可避之處,便散出陰氣強行抗下陽氣,始終不曾跟丟。

    直到紀源告訴劉蠻,藍燁鬼道修行造詣頗深,已經不是新生的小鬼那般會在烈日之下魂飛魄散,只要不是長時間在日光下暴曬,護住鬼體還是做得到的。只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若再這麼過上一年半載,恐怕一身陰氣遲早耗光,輕則修爲大跌傷及大道根本,重則鬼體再難爲繼,煙消雲散。

    紀源循着劉蠻的眼神也向後瞧了一眼,沒有對他的言語做出評價,反而開口問道“那你覺得藍燁應該如何處置?”

    劉蠻笑了笑,說道“先生心中不早有了答案,還來問學生作甚?”

    紀源語噎,不知如何作答,沉吟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自古執念太磨人,何況情之一字,還是打光棍好些。”

    “切!”

    劉蠻與柳青源同時出聲表示不屑。

    這日之後,紀源每每得了空閒,皆用開天筆寫個“護”字,並於紙上設下諸多禁制,而後拋向身後的藍燁。

    初時藍燁不明所以,接過紙張,卻被其上開天筆下的靈韻所傷,陰氣渙散不少,趕忙將那紙丟開。

    再擡頭看時,紀源早已走遠,又開始寫字。藍燁不明所以,也不開口詢問,繼續跟着。

    可不一會,又是一張白紙飄來,藍燁有了先前的經歷,哪還敢伸手去接,任由白紙落在地上。

    卻聽前面紀源喊了一句“撿起來!”

    藍燁心神一顫,將陰氣匯在手中,以指尖輕觸白紙。

    “噗嗤!”

    一股灼燒之感從指尖傳來,藍燁趕忙收手。

    “前輩是想讓我離開自可直說,沒必要如此羞辱!”

    紀源還是不予理會,只搖了搖頭,又開始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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