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一素裝老者翻身下馬。
雖然他已經年過半百，可是他下馬的動作，在少年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僅僅是這一瞬間，少年便覺得這老人猶如戲文當中所唱的大將軍一般，威風凌凌。
少年自然也認出這老人了，自家老爺來的時候見過他一面，老爺還說喝了他一頓酒來着。
而這少年並不知道，前朝被世人所稱頌的西楚三傑，就有兩位在他的面前。
“小離，你在旁邊稍等片刻，老爺與故友再交談幾句便上路。”老者笑道。
“好的老爺，您們慢慢聊着，不急。”少年立馬走到了一旁。
楚王眺望向東方，沉聲說道：“京城如今入冬，想必與西楚一樣寒冷了吧？”
老者笑道：“跟西楚相比，自然還是好很多的。京城的西風不像西楚這麼烈。”
楚王笑道：“是啊，京城有高牆，自然是沒有西楚這般寒風凜冽的。老傢伙，不打算多待幾天？西楚馬上就要熱鬧起來咯。”
老者看了一眼西楚城的方向。
西楚的城牆不算低矮，屹立在這片貧瘠的大地上，如同一座孤城。
當年的金戈鐵馬，在老者腦海中快速閃現而過。
他也曾醉裏挑燈看劍。
他也曾想踏破那賀蘭山缺。
四目相對，兩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感慨。
“還記得你寫的那句詞嗎？”老者問道。
對於楚王所說的熱鬧，老者完全沒有興趣。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楚王回答道，然後楚王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說道：“我老了，可惜沒留下個兒子，只得了個女兒。我這志向，這輩子只怕是無法實現了。”
“這首詞我給你完善了，可想聽聽看？”老者問道。
“罷了罷了，我一老兵油子，最不喜歡你們這些書蟲那一套，有這句就夠了。寫的再多，遺憾也越多。”楚王說道。
老者聽到這話，立馬嘆了口氣。
是啊，他們都老了。
當年那些宏偉的抱負，只怕如今再回想起來，也點不燃心中的熱血，空有惆悵了。
“我們啊，都是這個朝代的殘黨了。”老者感慨道。
“你不一樣，你還有大展宏圖的機會。我呢，註定是老死西楚了。這輩子殺人無數，能得個善終，也是閻王爺開眼了。”楚王說道。
“高處不勝寒這個道理，你比我更懂。”老者笑道。
“也就你太古板了，我要是混到你這個位子，大炎可不是現在這番頹敗的光景。”楚王沒好氣的說道。
“威武大將軍，一字並肩王，當年你的位子比我高啊？”老者輕笑道。
楚王立馬白了老者一眼。
“意思是說我的能力不如你唄？我可是在邊陲，新帝要削我，我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舉兵造反？我可不姓蕭。再說了，我要是反了，你還能認我這個老哥們？”然後楚王又笑道：“確實啊，我的能力不如你。讀書人當中，你是最能打仗的。行伍當中，你是讀書讀的最好的，誰能跟你比？”
楚王擡起拳頭，作勢要打。
不過想到對方真的不年輕了，這一拳頭下去，對方這身子骨恐怕是要散了。
“你看吧，你的拳頭還是很硬的。怎麼，當年敢拿着刀子在英武殿上追着老朽砍，現在連拳頭都不敢揮了？”老者笑道。
“老東西，多少年的恩怨了，還跟我這記仇！”
兩人又是各自嘆了口氣。
他們當年的歲月，就如這烈烈西風一般，橫掃過整個大炎王朝。
“走咯，回京咯。”老者笑道。
“真不去見見我那女婿？他絕對能成爲你最好的幫手啊，有了他，你我的宏圖大願，說不定都能在我們有生之年實現。”楚王說道。
老者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有緣自會相見。”
“都黃土埋到脖子了，還講緣分這一套？真的，那小子必定會對你的胃口。”楚王還是極力推薦。
老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去家千里兮，生無所歸而死無以爲墳。走咯走咯！”老者揮了揮衣袖。
“這匹馬帶走，這是從北遼弄過來的馬，腳力比西楚矮馬好上三倍。”楚王說道。
老者看了看馬匹，眼中雖然有着笑意，不過還是沒牽走。
“老朽坐馬車，不需要這麼好的馬。”
“老傢伙！”
楚王見老者轉身，又喊了一聲。
“有完沒完了？”老者回頭沒好氣的說道。
“保重！”
老者稍稍一怔，看着一臉滄桑，如今早已沒有殺伐之氣，卻依然目光如注的老友，沉聲道：“保重了。”
目送老者上馬車，緩緩在官道上向東而去，楚王逐漸模糊了雙眼。
上一次見面是幾年了，楚王也不記得了。
如今已經年邁，老者更是比他年長七八歲，身子骨也不復從前。
再加上如今這大炎王朝極盛轉衰，朝中爭鬥更是層出不窮。
楚王覺得以那老東西的個性，他很難明哲保身。
楚王想到這可能是他們兩人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心中就無比悲痛。
楚王的朋友不多，竹葉青頂多只能算半個。而這位老者，算一個。
老者說當年楚王的地位比他高，其實不然。
因爲他叫項鏡之。
少保。
戶部尚書。
文和殿大學士。
官正一品！
這也是兩人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