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個人是張在延，就是沒有過多鐵證，單單是他的一句話：臣覺有異、皇帝就會收回成命，去徹查此事。
“聖上已經題詞。”張在延起身又去翻了幾張，皺着眉頭，“鄒叔叔日後怕是要辛苦整頓了。”
“賢侄此話，叔叔明白。”
看來張在延是不打算多管閒事了。
張在延並非不近人情，對於普通官員貪污，他也不過去幹涉，一來這本就不是他的工作，二來天下有貪有廉，他又如何管的了。
若是管了這一遭，得罪的派系不說，可能還要去欠下人情，這個無權史官，慢慢就會有權，有權就會有勢，有勢就會有紛爭，有紛爭就要戰隊，這站了隊伍以後，多半是觸動當權者的利益，一旦如此，比然有後代稱爲君王的眼中釘……
“侄兒需要的是真實的治理功績，不用誇大鋪張，也不用憑空捏造，至於歷來換屆有功官員，如實填寫，若是貪污犯罪，可略過，不得清洗背景……”張在延拿起另外基本書，“這些糧食收成，跟百姓到手也不成比例。”
“怎麼這兩者差異，還要百姓割肉填補？”張在延氣的將冊子仍在議事廳的桌子上。
他本是不想發脾氣。可是這上面每個縣的人數跟糧食收成，認真核算，絕對是胡扯，要是一般來拿着聖上題詞的牌匾前來的官員，一時不會計算，許是記不起或者不會注意到這層，可這對張在延來說，簡直一眼識破。
“尤其這個四合縣，據我所知，百姓基數最多，糧食徵收沒錯，人均量看似沒錯，可是總數有一項數據是對不上的，這麼多百姓，人均幾擔？”張在延直接將冊子扔在地上，“甚是荒誕。”
“人均數值，應該是沒錯的。”鄒文章靠近，“拋去人數，賢兒且細看。”
張在延看來鄒文章一眼，讀不懂他眼底的意思。
鄒文章本是不想張在延參和其中的，可是沒想到他竟然這般聰慧，一眼便想到這些。
既然話都說道這份上了，鄒文章也無法隱瞞，於是在張在延看完所四合縣其他卷宗的記載數據時，適當提醒，但是他知道張在延是不會真的去趟這趟渾水的。
“看記載數據，四合縣五年前有場蝗災，可是百姓生活水平，總體記載依舊是不減反曾……”張在延擡頭，對上鄒文章意味深長的眼神，又接着看其他內容。
“若真的是百姓都可以安居樂道，卻是應該表彰，前提是要有一部分百姓……”張在延頓了頓，或許應該說是災民，“他們能夠憑空消失，纔會有多年商農均曾的局面。”
鄒文章點頭。
“這些災民呢？”張在延大概知道了些什麼。
有些官員爲了烏紗帽，會將災民趕走，亦或者直接餓死，這種事情也不是什麼祕密，不過一般是動盪時期，或者統治者殘暴，或者多個地區貪官勾結成團，這幾個明顯四合都不太符合。
“也不僅僅災民，四合貧富差距甚大，有錢的酒池肉林，沒錢的即便不是災民，也身不由己。”鄒文章認真回答。
“我在察覺不對勁的時候，發現四合人數，會憑空消失一些，我本想覈對人數，卻發現上面記載的四合數據也會隨之更改，因此我推斷，四合該是有。。維護官員。”
若果真是鄒文章所說，那麼這事就不是那麼簡單了，就是張在延不管，其他人不管，鄒文章在武陵州這個州長的位置，基本上是空殼而已，起不到任何作用。
“災民該不會……”張在延想着應該是被趕走，可是接下來鄒文章的話還是讓他一震驚。
“我在梅林縣、四合縣等發現一處百姓密談色變的地帶，”鄒文章拿出暗衛調查後的書信遞給張在延，“人稱活人亂葬崗。”
張在延低頭看信紙，拿着泛黃信紙的手有些顫抖。
活人亂葬崗。
慌亂年間有亂葬崗，動盪年間也有，戰場也有……
可這太平盛世，卻有亂葬崗。
活人亂葬崗。
還是張在延即將表彰的八大縣區的武陵。
他還帶着天子親自題詞的牌匾。
上面赫然寫着：“官清民富，治理有方，安居樂業。”
實在是諷刺至極。
這幾個臭蟲背後還有更大的老虎，所以鄒文章一己之力，之於他們，怕不過是撓癢癢般的功效。
可憐鄒文章前半生幾十載的爲官受人愛載，後面卻領着一羣蒼蠅官/員，後半生或許都被貼上跟那些人一樣的標籤，前半載遂昌百姓歌頌他，後半生估計不明真相的武陵百姓會一起罵他。
也不是武陵百姓不明真相，實在是他也無能爲力，身居其位，手下的八個縣都是民不聊生。
“鄒叔叔也先出去吧。”張在延突然開口。
鄒文章還想說什麼，話都堵在嘴邊沒有出聲：“是。”
待到鄒文章走後，張在延親自從那一摞摞冊子內翻來了每個縣的一些數據人數、糧食、銀兩等的相關記錄。
這不看不說，一看簡直氣的張在延想扔書。
看來不是一個縣的問題。
看來不是一處問題。
看來不僅僅是“活人亂葬崗”這一個問題。
憑着這些數據，以及張在延的判斷，武陵縣基本的情況他都已經掌握了。
這次表彰如果不是他前來主持，即便他知道大齊哪個地方有這種黑暗且民不聊生的現象，都不會去過問的，可是現下是他前來表彰的。
即便他能夠做到坐視不管，也不可能給這幾個官員主持這造福於民的表彰大典。
他突然都懷疑這太子盛子瑜派自己前來表彰的目的了。
不僅派自己而來，還跟着的是太子盛子瑜看中的鄭勘，說不定武陵之事他已經發覺了。
太子若是發覺了，自己管與不管，這個地方都會被治理。
能被治理就是好的，就怕當權者被矇在鼓裏，這今後應該就是太子黨羽同武陵的保護傘鬥爭了。
盛子瑜猜到了張在延會察覺武陵貓膩，只是，他沒想到張在延能夠在開始辦公的第一天給覺察出了整個武陵目前的狀態，甚至在同一時間發覺太子安排的目的。
所以這表彰大會，張在延還是會如實進行，有太子在，只要他不輸給這背後的人，武陵人就有的救。
張在延決定，不參和這趟渾水。
而鄭勘，既然太子殿下要培養此人，那就讓他好好鍛鍊。
不一會兒，有小廝敲門送茶水糕點。
“張大人可是要延遲表彰大典？”鄒文章命人端來幾碟子糕點，“這是當地特產，張大人好好品嚐品嚐。”
張在延捧着這些冊子發呆，這都是近年來武陵州各個縣區的“事蹟”，一個一個簡直是犯/罪現場，荒謬至極，張在延沒忍住撕了一本，零零碎碎的紙張如今正散落在地上。
“不用延期，這些卷宗冊子，也不用告知他們更改。”張在延話落，用竹筷拿起糕點，輕含一小口。
鄒文章一愣："好。”
張在延嚼着糕點，突然疑惑，似乎想到什麼似的，總覺這味道有些熟悉，雖是好喫，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這糕點叫什麼名字？”張在延似是無意中一問。
“香雲糕。”鄒文章回答，“這糕點下官初次品嚐，也覺得甚是獨特。”
張在延點頭。
“這還是四合縣的獨傳美食，據說出了這地方還真喫不到，清香爽口，也不膩人，而且這配方啊，多少錢也，也買不到……”鄒文章是真的覺得這糕點是他這輩子喫最獨特的了，所以介紹了很多。
獨家祕方，不外傳。
張在延沒怎麼聽鄒文章後面說的話，他一直在想這個熟悉的味道。
突然！
衛侯爺府！
四合縣跟衛氏有什麼牽連嗎？
張在延有些震驚。
香雲糕第一次喫，是在衛府內，幫侯爺府修訂卷宗的時候。
張在延記得，當時是侯府小姐衛珊端來，送至侯府藏書閣二樓，他還記得當時和頌工公主盛學真也一同前往，公主薄脣輕啓，說出這糕點是自己所做。
同時自己在侯府修訂的幾日，盛學真都是住在自己房內內，她愛喫這糕點，張在延記憶紛至沓來。
莫不是這四合縣詭異之事，會跟衛侯爺府有牽連。
雖然張在延也是欽佩老侯爺的爲人，但是衛府也不只侯爺一人，同時此事也牽扯衆多，跟什麼人，什麼勢力有關聯，都是未知亦或者極有可能的。
張在延一口糕點全部送入嘴中，有點噎，喝了一大杯水。
其實這香雲膏是衛宗在平州所得，並未提到武陵州。
……
轉眼來武陵已經四五日了，張在延跟鄭勘也配合得十分默契，二人在州府議事廳忙碌，不時會叫一旁忙着公務的幾個縣承過來覈對文獻。
張在延負責分配好工作，就坐在主位置上喝茶翻書，旁邊有小廝認真騰譽。
工作簡單，也只是將功績事件簡單騰譽，然後再將歷年來的清廉官員賞賜或者封加，總之算繁瑣卻又簡單的事情。
張在延一旁看着卷子，細細品茶。
由於張在延安排，衆多官員都是早期完成工作，約莫中午就基本結束，剩下的時間，張在延並未安排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