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遊山客 >第2章 夜風故人來
    森林深處,如夢似幻的月光籠罩在青年身上,伴着絲絲縷縷清冷的劍光,宛如在與昭昭的月宮相訴。他身形修長,風姿綽約,劍影身形融爲一體,揮舞時劍光熠熠生輝。

    絕對高手!

    正要收劍入鞘時,一股濃烈的殺氣突然從身後襲來!

    他一個轉身提劍向後狠狠砍去!殺氣來源敏捷地向後一退,雖不出劍,但掌掌致命,身手快到極致!

    那人一襲黑袍,鬼魅一般遊走在堪堪方圓幾寸之地,竟是打出了焮天鑠地般的恢弘氣勢!青年只知來者修爲高深,竟不料精進到這番地步。他奮力頑抗,卻依舊節節敗退,只見那黑袍人不過幾記出掌、出腿、迴旋,就叫他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起來,即使是執劍抗衡,也比不上那迅速致命的絕招。

    一恍眼間,自己的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這招式,和當年一模一樣!

    青年一怔,隨即欣喜地擡頭望向眼前的強大黑袍人:“是你……”

    正要說出黑袍人的名字,卻被黑袍人清冷的聲音打斷:“以後,叫我師父。”

    青年聽了,一對漆黑黑的眸子突然亮如星辰,欣喜若狂地跪倒在黑袍人面前:“是!師父請受徒兒一拜!”

    “免了。”黑袍人轉過身抱着手,全身散發着清冷傲然的冷淡氣息。月光下,隱約看見藍色靈氣環繞全身,在這月夜顯得更加寒徹。

    青年俊朗非凡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敬仰和懷念的神色,壓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連忙道:“師父,這些年……”

    “思德,”黑袍人似乎很不想青年提起那些事,便道,“剛剛看你劍法十分成熟老練,已有大族長的幾分風姿了,這七年間,一定很刻苦吧?”

    被喚思德的少年笑了兩聲,瞭然地沒再多問:“和師父差遠了。”

    “近日的爭鳴大會,你可有意向參加?”

    “這……還沒決定。”思德摸摸鼻子。他一直在這森林裏修煉,過着與世隔絕的修煉生活,對外界的事從不干擾。七年間一直等黑袍人來,今夜見黑袍人真的應了七年前的約定----等他變強,前來赴約了,心中很是感動。

    “那我替你決定。”黑袍人依舊抱着手,朝前走了幾步,擡頭望向天空的明月,語調很是冷酷,“問鼎。”

    在思德看不見的她的眸中,倒映的是月亮的影子,漆黑的眸收攬了整片星河的璀璨。

    “是!”他單膝跪地,朝那個月光下孤傲的身影抱拳道。

    “思德,以後這些禮,全免了。”黑袍人淡淡地說。

    “嗯。”思德站起來,點點頭,“那師父還有什麼吩咐嗎?”

    黑袍人頓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思德,你在這裏都喫些什麼?”

    思德發現她身上的清冷氣息雖然不減,但煞氣明顯少了許多,聲音也柔和了一些。他連忙答道:“師父,你……”

    “餓了。”她抿起脣,“一路奔波,找你找得有些辛苦。”

    “哦哦!”思德愣了一下,不禁失笑。他還是第一次見這樣可愛的師父呢,“師父要喫什麼?”

    “燒烤。”

    “好。”他答,連忙轉身去搭柴。

    “我幫你。”

    “嗯。”

    兩個人坐在火堆旁,少年俊朗的面龐在火光中有些迷離,比起十年前,多了幾分成熟。

    七年了,他也漸漸蛻變了。

    黑袍人看着青年英俊非凡的容顏,問道:“思德,成親了沒有?”

    思德笑了起來,隨即瞥到黑袍人,不知怎的臉就紅了幾分,斂了幾分笑意:“沒有。我一直在這森林裏修煉,而且說女子吧,也就知見過你一個女子。”

    說完,他隨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臉立即就紅了,急忙解釋:“啊我不是那個意……”畢竟不是年少了,說起這些事來,還是會有些害羞的。

    黑袍人笑了起來,伸出黑袍下的白皙玉手揉着思德的頭髮,道:“思德長大了,竟會害羞了。”

    思德的臉頓時燙起來,隱約看見黑袍下她脣齒間寵溺的笑。

    他往火堆靠了靠,好告訴她是火太旺了才叫得他如此臉紅。

    填飽了肚子,兩個人也倚樹睡下。星光靜謐,篝火霹靂吧啦地燃燒,成了寂寥黑夜的唯一光源,溫暖極了。

    “師父,睡了麼?”思德突然出聲。

    “沒。”

    “師父,我想了一下。”

    “嗯?”

    “師父,你看啊,我就結識過你一個女子,不如我以後就娶你好了。”思德笑了起來,像是開玩笑,又像是煞有其事。

    “不得無禮。”

    “哦——”思德拖長了音,“你不是說這些禮以後全免了嗎?”

    黑袍人啞然。

    月下,少年面容清朗,笑聲清澈,墨一般的黑色深眸熠熠發光,倒映出一片月光的清和。

    他有些傻傻地笑了起來。不知爲何,師父在身邊,好像連火堆都燒得更旺了,夜裏也變得不那麼寒涼了。

    但當他閉上眼的時候,記憶就像開了閘門一樣涌來,還是會想起當年那麼混亂那麼瘋狂的處境裏,她滿身鮮血地揹着他翻山越嶺的模樣,那麼狼狽,那麼絕望。

    自那以後就沒了她的消息,他用了七年的時間去治癒自己,卻再也沒等來她的救贖。

    直到今夜,苦盡甘來。

    他鼻酸地側過身,掩住酸澀的眉目,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擁有着堅硬外殼卻承受了所有罪惡的人。

    他會後悔自己的弱小,會恨自己曾經無法站在她的身邊,只能在鋪天蓋地的怒斥中彷徨地摸索不會出現的轉機。

    翌日清晨,森林裏環繞着薄薄的霧氣,裏裏外外都是花香揉碎着露水的清新。黑袍人一邊坐在樹下盤腿嗑着瓜子,一邊悠哉悠哉地看着徒弟練劍。但凡一個動作有紕漏,她就往他出錯的部位丟上一顆瓜子,不一會兒思德就捂着胳膊和腿嗷嗷直叫了。

    瓜子雖小,但她注入了內力,這一顆丟出去,能將人打得左竄右跳。思德撤了劍四處閃躲,也不敢違抗她,打到最後實在受不住:“師父!”

    黑袍人正要丟出下一個,聽他叫喚,便收了手,放到脣邊,牙齒一碰,咔嚓一聲脆響,道:“何事?”

    思德抿着脣,不敢叫她別打了,憋了好一會兒,憋出一句:“好喫嗎?”

    黑袍人:“想喫?”

    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他看她彎起的脣,知道她心情定是很愉悅,心想這瓜子可叫人脣齒留香,着實誘到他了,於是傻呵呵地朝她湊去:“我也可以喫嗎?”

    “當然呀,”黑袍人眉眼彎彎,朝他丟出一顆,“接着!”

    思德咧開了嘴,伸手要接,哪隻瓜子半路突然拐彎,直直地擊打在他的腿彎處,思德哪知竟生了變故,一個沒留神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思德瞪大了眼睛看她。

    黑袍人慢條斯理地嗑起下一顆:“怎麼不接好?浪費了多可惜。”

    思德鬱結,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黑袍人看着他鼓起的腮幫子,覺得有個徒弟逗還挺有趣。“練功去。”她起了身,“你揣着這身三腳貓功夫參加爭鳴大會,可不是丟我的臉麼?”

    思德不服氣:“你昨日才說我進步很大!”

    黑袍人鋪了一層乾草在樹幹旁,背對着他躺了下去:“中午做好喫的喊我,不要偷懶。”

    朝陽早已東昇,思德目瞪口呆地看她竟悠閒地睡起了回籠覺,頓覺命運不公,可也無可奈何。他認命地提劍舞動招式,心想師父睡了也好,起碼不用再挨瓜子打了。這麼想着,他又開心了起來,劍法便開始浮躁,想着這一套練完便去找些喫的,今天給師父做什麼喫呢?

    正想着,耳邊突然響起來黑袍人冷冷清清的聲音:“你這是什麼,舞龍獅呢?”

    思德陡然一驚,小心地瞥她,發現她還是背對着自己,一動不動,立馬放鬆了不少,只當她是睡熟了講起了夢話。

    正當他提起劍舞第二式時,黑袍人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無心用功,不如不練。”

    思德一驚,望向黑袍人,發現她還是背對着他,但是他已經可以確認她的確在與他說話了。思德放下了劍:“師父,你都沒看見,怎知我懈怠了?”

    黑袍人淡聲道:“聽。”

    聽劍與空氣摩擦的聲音、聽與肌膚骨骼配合的聲音、聽與身心融爲一體的聲音。

    思德恍然大悟:“還是師父厲害,我這耳朵只聽得見嗡嗡的風聲。”

    黑袍人換了個姿勢躺着,嗓音慵懶:“若靜不下來,去清聖水裏泡上一遭。舞得這麼難聽,我耳朵直犯惡心。”

    思德啞口無言,被她那句”差到她犯惡心”深深刺激到了,半晌半個字都沒吐出來,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一頭栽進了清聖水裏。

    他想這個時候就該有人喊落水了,可遲遲沒有聽見。他腦子昏昏沉沉的,清聖水涌進了他的身體,他感覺通體清涼,唯獨腦袋不清醒。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後才慢慢回神,突然想起這七年都是他一人度過,就算死也是悄無聲息,沒有一人會知道,又怎會有人喊落水呢?

    大概是師父在身邊,他突然不覺得孤獨了。何止是不孤獨,簡直是熱鬧極了,他想念熱鬧的人間,所以有念想求救、本能地求救,而此刻儘管他還是處在這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卻覺得熱鬧極了。

    不知何時,師父已成了他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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