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遊山客 >第8章 雪中故人逢
    “思德少爺?您就是思德少爺!”廳堂內,一位靈動的少女不禁脫口而出。

    少女說,二長老冒着生命危險去抵擋那些入侵者,並囑咐他們一定不可以輕舉妄動。一衆人揣着沉重的心情焦灼地等待着,一個個已經做好了決一死戰的準備,沒想到事情出現了轉機。

    “我們終於等到您了。”少女激動得流下了眼淚,“大族長臨走前就和我們說,您一定會回來,一定會的”

    思德心裏一沉,看向少女:“你說,谷放爺爺怎麼了?”

    廳堂裏好不容易熱鬧起來的氣氛突然沉靜了下來,男女老少都都緩緩低下了頭,一片靜默。

    二長老重重地咳了起來,費力地拄杖起身,聲音悲痛滄桑:“我帶你去見他”

    思德看着二長老,卻什麼表情也沒有,緩緩移動腳步:“好。”

    問觴面色凝重,欲言又止地擋在了他面前。

    “師父。”他笑道,“我又不會摔跤。”

    問觴說不出話來,半晌道:“我拉着你。”

    三人默不作聲地進了一個不明亮的祠堂。面前是棕黑木桌,木桌上是一些家族象徵物件,最中間的前面立着一個牌,小爐裏焚灰上燃着幾根香,嫋嫋升着白煙彎曲而上,蠟燭在一旁靜默地燃燒。

    牌位上,是熟悉又遙遠的名字。

    思德靜靜地站着,望着棕黑的題名之匾,無所反應。緊抿的脣,泛着蒼白。

    他爹孃離世得早,從記事開始,就是谷放教他習字看書,舞刀弄劍。家裏人說他生下來那天夜裏烏雲密佈,電閃雷鳴,本是不祥之兆,哭哭啼啼一連幾日。谷放急急匆匆趕回家裏時,一身雨水,狼狽不堪,他卻一見他就咯咯直笑。他一笑,大家都鬆了口氣,谷放就把他抱起來。興許是大族長長得慈眉善目,一笑起來格外可親,思德一見他就笑,大家心裏歡喜,再也沒人提不祥之事。如此長到垂髫之際被送去寺中靜修,寺中傳來父母死訊已是兩年後,他發了一場高燒,家人便將他接了回來,

    他回來那天大家都很歡喜,他小小的心卻悄悄的改變。在亂揮藤條時,是谷放給了他第一把銀劍。當弱小卻心大時,是谷放教會了他習武。

    多少年前的一個夜晚,他一人在月下抱腿思緒萬千,小小的身軀卻藏着雄心壯志,又悲嘆自身渺小。“孩子,想什麼?”不料會有人來找尋他,但沉靜的心異常淡漠:“我太弱小。”“嗯?”“所以,我要變強!”他站起來,擡頭望着明月,瞳孔中倒映着月光的堅定的影子,稚嫩的童音卻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只有強大,纔可以守護我要守護的人!”

    “哈哈哈!好小子,以後跟着我修煉吧,這個家族,也要你來守護啊!”“爺爺,你很厲害麼?”他側頭問道,眼睛閃閃發亮,“我以後,要比你更厲害。”

    可還沒來得及知道誰更厲害,你就已經先離開我了。

    少年篤志,心不曾顫動。兌應了諾言,手中的劍,用來守護他愛的人。

    自嘆何時奮翮高飛,未料足邊淨是狼藉,只在心中無奈悲啜難以釋然。他覺得喉嚨很是乾澀,面前的木桌不知何時多了一杯酒。二長老遞給他搖搖頭便離開了,思德接過,盡數灑下,拿起筆墨提筆寫下“順頌臺綏”四字,執筆至此。

    “師父。”他喊道。

    “嗯。”

    “爭鳴大會,我要問鼎。”他淡聲道。又轉身,認真地看着問觴。

    問觴擡眸盯着他的眼睛,堅定中透露着哀傷,和倔強的孤傲。他的目光此刻與她如此相似,卻讓她莫名得心酸。

    她緩緩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抱住了他,將他的頭靠在她單薄的肩膀上,思德微微一怔:“師”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堅強。”

    少年頓時沉默不語,倏忽,她感到肩上傳來灼熱的溼度。

    問觴靜靜地站着,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頭髮,任他在她肩頭剋制着顫抖,想起了多年前她和谷放走在臨淮城街上的情景。

    那是一個寒冬臘月,北風呼嘯,刺骨的寒冷像刀一樣一寸寸地滲透皮膚。白茫茫的一片天地裏,一女子一身紅色大氅,拎着兩壺燒酒,從茫茫處來。凡是見過的,都道是滿天飛雪都成了陪襯,嘆一句銀裝素裹只爲一點紅。

    谷放遠遠地瞧見一人身着大紅衣裝,袖子衣衫都被狂風吹得亂舞,像是雪地裏綻放的一朵狂放豔麗的花,只叫人看一眼就忘不了。

    走近了後,女子開口喊他,聲音清朗動聽:“大族長,我道是誰大雪天的不怕挨凍,原來是你。”

    谷放笑道:“不巧了,我遠遠瞧着就認出了你。”

    女子奇道:“什麼門道?”

    谷放彎着眉眼,笑容可掬:“世間能有南淵閣下這般風姿的,那真是屈指可數。”

    江南淵笑道:“大族長過譽了。這是要做什麼去?”

    谷放攏了攏外衫:“思德想喫城北那家食府的菜餚很久了,這雪下得過大,不好外出,便一直耽擱了。”他微微張開一點衣衫,叫江南淵瞧了瞧他包在懷裏的竹桶,“左右無事,便想給他個驚喜。”

    他這微微一敞,酥炸鯽魚、夜合蝦仁、清湯雪耳食物的誘人香味撲鼻而來,江南淵忍不住道:“好香!”

    谷放得意道:“我走了十里路,硬將大廚喊起去做的這一桌,滋味定是不會差。”

    江南淵忍俊不禁,將手裏的一壺燒酒遞過去:“天冷,暖暖身子——大族長,你這也太寵着他了,不怕把他慣壞?”

    兩人正好一路,索性就一起走。谷放笑盈盈道:“他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識好歹,壞不起來的。”

    江南淵道:“確實。”

    谷放笑道:“閣下有所不知,思德這孩子生下來時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好不容易從孃胎裏出來卻大哭三日不止,兆頭不好,怕像前人說的那般多病或是夭殤,孃親便帶着他到廟中焚香禱告,求廟中和尚賜一名,俗稱寄僧名。和尚起了‘思德’,意在叫他時時刻刻思量德行,大德無量。可在這樣的世道里做人,太善良做不成人,便在這二字後添了一個‘絕’字,意在叫他堅定果決,敢愛敢恨。取完僧名之後便算出家,做僧人之裝束,待到十二歲時還俗方可更換。”說到這裏,谷放嘆了口氣,“寺中消息閉塞,我們又有意隱瞞,可惜這孩子知道父母離世的消息時,都已過了兩年。”

    江南淵轉頭看向谷放,谷放苦笑道:“後來發了高燒,大病半載,提前還俗了。他四歲時離家,六歲時歸來,短短兩年,他變得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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