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遊山客 >第59章 我添的花鈿
    空蕩蕩的大殿裏,孤單單地遺留着一隻鬼面具和兩具棺材,以及散落一地的鐵鏈。其餘五人,躲在白石大門的陰暗處,張望着外面的局勢。

    問觴:“去。抓一隻小鬼回來。”

    耶步:“你說誰?我?我!?”

    問觴點頭,又道:“我不養無用的人。”

    耶步被深深刺激到了,幾番掙扎之後,勢必要幹一番偉業出來讓她刮目相看,頂着一身的雞皮疙瘩出門去了。他最怕的就是鬼,小時候每每森林裏野狼嗥叫,都把他嚇破了膽,阿爹又最愛趁此時講鬼故事嚇唬他,經常把他嚇得痛哭流涕。以往的十幾年歲月裏都沒有見識過“鬼怪”這種生物,以爲那些都是怨靈惡煞,愛穿紅衣白衣,出沒在墳地葬崗,長着一副驚悚模樣。可幾次三番下來,他突然發現自己對鬼的認識過於單一了,其實很多鬼也和人一樣,具有喜怒哀樂,會哭會笑。

    他無法消除對鬼的恐懼,但是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他卻連棺材都睡得了。

    他突然發現,其實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現在也能辦到了。

    他緊張地喘着氣,握着劍柄的手不住顫抖,就這樣,一步一印地進了羣鬼亂舞的包圍圈裏。

    小鬼們的嬉笑充斥在耳邊,他輕輕眯上了眼睛,喉嚨緊得吸不過來氣。

    焚臨阡看着耶步僵硬的背影,料想他現在估計是害怕到極致了:“多少有些爲難他了。”

    “不練練他,一個人的時候,遲早會被欺負死。”問觴微微擡頭,望着耶步鬼鬼祟祟的身影,“抓一隻小鬼而已,那一羣小鬼直接上都不一定打得過他。他要戰勝的是自己心中的恐懼。”

    耶步閃身進了一個陰暗的角落,暗自觀察着來往的小鬼們,等一隻落單的。

    小鬼們來來回回地晃盪着,走得緩慢而遲鈍,他知道其實並不需要什麼時機,以他的速度,可以做到來無影去無蹤。

    但是他需要做的,是掐住一個小鬼的脖子,與他實現真正的肌膚相觸。他平時看到鬼就腿軟,此番竟還要進行這番切磋,實在是太考驗膽量了。

    耶步深吸一口氣,微微彎曲下腿,穩住下盤,盯住了一個晃晃悠悠即將路過的小鬼。

    說那是慢那時快!耶步後撤一步,咬緊了後槽牙,無聲的嘶吼卡在喉嚨裏,就要一步飛衝出去——

    小鬼什麼都沒意識到,呆呆傻傻地路過了小角落。

    耶步動了下後腿,一個飛躍,沒飛出去,還立在原地保持着相同的姿勢。

    臥槽了!腿軟了!

    問觴捂住臉沒眼看。

    耶步絲毫不氣餒,就是有些心虛,偷偷往他們這裏看了一眼。

    雖然前期出了點紕漏,但耶步真正行動起來的實力不容置疑,問觴再擡眼去看的時候,一團大黑影抱着一團小黑影衝鋒而來,轉瞬間就進了殿。

    大黑影像揪着一塊燙手山芋一樣還沒進來就把小黑影扔了進去,問觴連忙上前接住,才使小鬼沒有摔得頭破血流。

    不料小鬼抱住她的虎口就是一咬,立馬見了血。風澤杳神色一凝,疾步上前去看,待看到那道汩汩冒血的咬痕是,眼神幾乎能弒鬼了。

    問觴放下小鬼,拔出匕首在傷口上又劃了一道,逼出黑氣後隨便撕了塊布裹上,面不改色:“快問問。”

    風澤杳拉過她的手,把纏的亂七八糟的解開,眼裏的冷意已經藏不住,陰森森地瞥了小鬼一眼。

    小鬼對上他的眼神,嚇得直打顫,哇哇大叫着擡腿想跑,被焚臨阡揪着脖子拎回來了:“問大俠,你的手……”

    “無事。小傷。你們問問情況。”問觴道。擡頭看了眼風澤杳,見他眉頭緊鎖着,手裏纏繃帶的動作卻很是細膩。那邊慕青玄和焚臨阡揪着小鬼審問,她朝風澤杳靠近一步,低聲道:“風兄,不要皺着眉,不疼。”

    風澤杳緊抿着脣,低頭處理着她的傷口,黑色的睫毛在下眼瞼上落下一道弧形的陰影,把眼裏的戾氣遮住了。半晌才冷聲冷氣地道:“莫要逞強。”

    “這小鬼被耶步這麼一丟,嚇破了膽,咬了也是情理之中,你不要和他計較。”問觴低頭看着他打了一個細小的結,且包裹得整整齊齊,忍不住翻轉着欣賞了一番,“真不錯。有幾分正宗郎中的樣子。”

    風澤杳正想詢問什麼是“正宗郎中”,卻一眼瞥到了她翻轉時露出來的手腕。

    他猛地握住她的手腕,盯住了她青色血管上的一處花型疤痕。

    那疤痕正在她手腕中心,不偏不倚。那一節白皙如藕般漂亮的手腕上驀然顯出那樣一處疤痕,實在是煞風景得很。

    問觴以前不覺得有什麼美醜之說,有了便有了,無甚大礙,也從不怯於露出疤痕,但不知此刻怎麼了,這點瑕疵卻不想被風澤杳看到。她心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像個小姑娘一般。

    她道:“小時候遇到了點意外,燒得有些深,去不掉了。就是醜了點,倒也不甚要緊。”

    風澤杳緊緊盯着那處疤痕,表情竟慢慢變得悲傷起來。

    問觴大驚:“風兄,真的沒什麼,你不要這樣!”

    風澤杳抓着她的手腕,伸出拇指在那處疤痕上撫摸了一下,那一刻,手指竟在細細顫抖。

    問觴屏息,聽見他略微沙啞的嗓音:“原先這處,有一方花鈿的。”

    問觴看着他,心頭一跳,胸口出奇得悶。

    二長老也是靠着這處疤痕認出她,她當時腦海裏閃過一個畫着花鈿的手腕的景象,像是做夢,稀裏糊塗,不甚清醒。問二長老,二長老卻不知花鈿之事,她一直當是自己睡糊塗了。

    不料今日有人告訴她,這裏是真的曾有過花鈿的。

    把疤痕變做花鈿,倒是極具巧思,但絕不可能是她能做出來的事。就算是不想讓旁人瞧見,她頂多拽拽袖口,淺淺遮住而已,斷然不會做這樣費心思又麻煩的事。

    問觴愣愣道:“你……你如何知道?”

    風澤杳輕聲道:“那一日,是我親手在你手腕上添的。”

    他本以爲她只是忘了他而已,不料連她身上關於他的痕跡,都被抹除得一乾二淨。

    就像他從未出現過在她生命中。她記得所有的一切,記得仙門的宗旨,記得她心心念唸的徒弟,就連年少不過數月相處的小公子們也記得,唯獨不記得了他。

    就像每天都要從身邊吹過的風一樣,沒有人會記得是東邊來的,還是南邊來的。可是風起碼會吹動她的髮梢,吹開她的衣袂,會吹得她涼爽,說不定還能讓她回味片刻。而他,卻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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