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太監笑呵呵地把雲秀領進了休息的次間裏:“姑娘請進,額參大人從退御膳房以後,我們也許久沒有聯繫過了,大人最近身體如何?”

    雲秀客氣笑笑:“祖父近來身體很是康健,我進宮的時候他老人家還能一頓喫好幾個餑餑呢。”

    高太監含笑:“從前我在宮中多受大人照顧,只是宮禁森嚴,不得出去,也無從回報,反倒辜負了大人。”他是世祖年間進的宮,那會兒只在御膳房裏當洗菜太監,有一年冬天額參巡視御膳房,正巧看見了他一雙生出了凍瘡的手,額參給了他一瓶藥,過後把他調去了茶房,將宮中和御膳房的事物傾囊相授。

    兩人雖沒有正式行過拜師禮,卻有師徒之實,高太監又憑着額參教他的東西穩穩坐牢了現在的位置,心中十分感激。

    宮中如今盛行認乾親和師父,他對於沒能成功拜上額參做乾爹頗爲遺憾,如今看着雲秀,就像看着自家親女兒一樣:“姑娘到御膳房來有什麼事啊?”

    小航子纔剛是跟進來的,本來以爲雲秀會跟高太監告狀,誰知道她只是行了福禮:“家姐今兒成了宮裏頭的答應,叫我過來領膳,我想着祖父常常提起您,既然已經來了,總不好不拜見您,如今見了您果然和見了親人一樣,心裏濡慕,想給您磕個頭,往後好好孝敬您。”

    話說完,不等高太監拒絕,果然肅穆跪下,恭恭敬敬給他磕了三個頭。

    高太監跳起來,連忙伸手攙她:“哎喲,姑娘這是做什麼!不瞞你說,我待額參大人如同親父一般,見了你也心中歡喜,看你倒像是自家親女兒。”他有心想認雲秀當乾女兒,可腦袋裏卻想着剛剛她說姐姐升了嬪妃,那倒不合適了。

    誰知道雲秀已經順杆爬叫起了乾爹。

    喜得高太監連聲道好:“噯!不過,這稱呼咱們私底下叫就成,在外頭可別張揚出去。”他又想到雲秀是來提膳的,當即說,“你姐姐既然升了答應,合該慶祝一下,走,我帶你去置辦一桌好酒席。”邊說話,他邊把手指上頭戴着的一個玉扳指送到了雲秀手裏。

    雲秀推拒,他虎着臉:“哪能讓你白叫一聲乾爹!收着就是了,這些小玩意兒在你眼裏估計不稀罕,丟着玩也不礙事。”

    雲秀本來是想來拉關係的,畢竟如今姐姐位分還低,答應的份例也不多,她想叫姐姐過得舒坦些,喫穿用度都得跟上,御膳房裏頭有人是最好的。本來她已經做好了人家不搭理她的準備,畢竟這麼多年過去,想必情分也不剩下多少了,誰知道高太監對她這樣好。

    所以那一聲乾爹、三個響頭,她叫、磕得真心實意。

    正巧的是,高太監領着她到膳房裏的時候,那個纔剛朝着他們翻白眼的拜唐阿也在,且在陪着另一個宮女提膳。

    雲秀瞅了那宮女一眼,她才進宮,不認得這是哪個宮裏的,還是小航子偷偷跟她說:“這是僖嬪娘娘宮裏的長喜。”

    拜唐阿背對着他們,沒看見高太監,殷勤地陪着長喜挑膳食:“姑娘瞧瞧這道菜怎麼樣?”

    膳房分內外兩間,內外又各分三間,配置都是一熱一涼一點心,裏頭的場景雲秀看不見,卻能看見外頭。通闊的大開間,好幾張又寬又長的木桌上擺着無數菜盤,大多都是蒸菜、燉菜,都拿蓋碗蓋着,橫平豎直碼放清楚。

    同樣有別的宮女或者太監過來提膳,裏頭候着的太監們問清楚是哪個宮裏的,什麼身份,就眼疾手快地拿個空膳盒挑幾樣塞進提盒裏。大部分都是份例內的喫食,要是宮女塞了銀子想要別的菜也不是不行。雲秀就看見一個宮女給了小太監二兩銀子,小太監從旁邊那一個桌上給她換了一盤菜。

    長喜和那拜唐阿還在挑菜,長喜目光落在一盤清拌黃瓜上,還沒說話,拜唐阿伸手就要把黃瓜放在提盒裏,被長喜嗤笑:“誰喫這東西?”她眼睛尖,已經看到了門口進來的雲秀,“也忒寒磣了些,只有那些位分低、上不得檯面的人才喫這玩意,我們主子纔不喫。”

    雲秀:“……”有些人的嘴她怎麼就這麼欠呢?

    更何況,這些菜都是御膳房現配的,這會兒你跑來說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人才喫的,是看不起誰呢?往好裏想,你是要替你們家主子爭寵,可聽在御膳房那些廚子、管事的耳朵裏,豈不是在罵他們天天敷衍主子。更嚴重一點,這不是指着人鼻子罵他們貪污麼。

    她悄悄地瞅了一眼高太監,果然看見他黑了臉色。

    可他面上也沒發出來,等長喜走了,他纔不冷不淡地交代跟着的人:“以後延禧宮提膳看着點。”那人也是個人精,一聽就明白,笑眯眯地應了。

    高太監又和藹地看着雲秀:“你們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好好挑兩道菜。”

    雲秀朝他蹲福:“乾爹疼人,選什麼都一樣的。”

    高太監眼睛都眯起來了,有心疼愛新收的乾女兒,親自拿着提盒去挑了飯菜,也不叫雲秀和小航子動手拿,扭頭吩咐了個小太監替她拎着提盒,還說:“以後就叫小順子負責你們的膳食,也不用過來御膳房提,叫他送過去就是了,要有什麼想喫的,儘管跟他說。”

    要不人人都想走後門呢,這背後有人實在方便……雲秀覺得自己得把持住,不然遲早墮落。

    那個原先爲難他們的拜唐阿早就臊眉搭眼地站在了角落裏,也不敢上來搭話,愣是等雲秀帶着小航子、小順子要走了,他才捧着一碟餑餑過來賠罪。

    雲秀沒理他。

    後來還是小順子過來送膳的時候,輕飄飄說了一句他打碎了一副御碗,被罰到辛者庫去了。

    高太監給雲秀挑的膳盒裏頭有六樣菜,一品清蒸鴨子,一品鍋塌肉,一品蘇油茄子,還有一品清炒的清筍絲,再加一盤子餑餑、一品芙蓉豆腐湯,主食配了一大碗粳米飯。

    宮女太監們喫飯可以去專門的膳房,也可以跟着主子喫,高太監給的菜的分量,很顯然是把雲秀他們這些伺候的人都算進去的,以至於拎回來的時候好大一個盒子。

    雲佩都愣了。

    小航子還在滔滔不絕地講那拜唐阿被他們打臉的時候臉色有多差,說完了以後才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要不是雲秀姐姐,我這會兒都不一定能把膳食給拎回來。”

    雲佩是知道家裏和御膳房有關係的,只是她一向謹慎,從未去聯繫過御膳房。這會兒雲秀去了,她也沒說什麼,只是安慰小航子:“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解決了就好。”

    她目光落在飯食上,叫司藥去拿了兩個碗,將飯菜夾出來一些,給了司藥和小航子一人一碗:“我喫飯很少叫人伺候,你們兩個也去喫飯吧。”

    司藥訝異。她一直很老實謹慎,從前也沒在主子跟前得臉過,主子自然也不會賞菜,就算有,那也是主子剩下分給了身邊的大宮女,大宮女喫剩下了再隨手賞給她的,就這樣的,一年還輪不到一次。

    如今主子自己還沒喫飯呢,倒先給她們伺候的人分了飯菜。

    雲佩顯然看出來了她的猶豫顧忌:“如今我不過是個位分低的答應,什麼事都要你和小航子支應着,你們這瞧着一個比一個瘦弱,往後怕是連活都幹不好。”

    司藥就不好說什麼了,都是主子的恩典。小航子倒是沒心沒肺,拉着她就出去喫飯了。

    雲佩叫雲秀坐下陪她:“好久沒一塊兒喫飯了。”

    雲秀也不客氣,乖乖地坐下來,她還沒喫過御膳房的飯菜呢——當宮女的時候喫的那些不算,都是大鍋菜,菜葉子都炒黃了。

    她先夾了一口粳米飯嚐了一下。米飯應該是加了雞湯煮出來的,有股淡淡的鮮甜味,和米粒本身的柔和味道中和在一起。清蒸鴨子裏頭沒放別的亂七八糟的配菜和配料,只有鴨肉本身的味道。以前雲秀也喫過鴨肉,現代的烤鴨、老鴨湯吃了不知道多少,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總覺得現在喫的鴨子,好像比從前喫的更嫩一些,細膩的鴨肉送進嘴裏,輕輕一咬就能迸出湯汁,混合着同樣鮮甜的米飯,香得雲秀舌頭差點掉下來。

    眼前一動,雲佩給她夾了一筷子清炒筍絲,還沒等她皺起眉,雲佩就開口了:“又挑食不喫素菜,要是額娘知道了,又要說你了。”

    雲秀咳嗽一聲。

    清朝草原起家,以肉食爲主,她在現代的時候就不愛喫素菜,更別說穿來了清朝,那是從會喫飯開始就開始大口喫肉,輪到喫蔬菜了,就和小家碧玉一樣了。爲了這事兒,額娘不知說過她幾回,可雲秀總是不聽,也就雲佩管她有用。

    這會兒姐姐盯着,她只能苦大仇深地夾起筍絲喫。

    結果筍絲剛入口,她就睜大了眼——好嫩!不管是現代喫的還是在烏雅家喫的筍,都沒這筍絲嫩啊!

    雲秀差點落淚,原來不是她不喜歡蔬菜,而是那些蔬菜太難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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