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裝沒有聽懂的樣子眯着眼睛看胤禟:“啊?”

    胤禟試探着看了他兩眼,看他表情不似作僞,才繼續大着舌頭說話:“唉!太子這樣真是,叫人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他雖然到處投資,卻也沒投資到大阿哥那裏,畢竟大阿哥年紀那麼大,都是能當他阿瑪的年紀了,討好他,胤禟總是會有一種羞恥感。

    他現在在思考,萬一太子倒臺了,大哥上位了,他該怎麼辦?現在送錢還來得及嗎?

    胤禟不知道,他看了看醉眼朦朧的十四,和一聲不吭的老十,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兩個弟弟,一個莽撞,一個就是笑面佛,這讓他可怎麼辦啊!

    心裏苦悶,他灌了一口酒。

    他今天喝得也很多,其實已經半醺了,不過他常常在外頭交際,酒量很不錯,尚且能夠保持清醒,也有心情去打量兩個弟弟,這會兒矇頭多喝兩杯,人已經開始暈眩了,開始了例行的“說胡話”環節。

    “咱們幾個兄弟裏頭,真有哪個合適當太子的嗎?”

    “反正皇阿瑪看不上我。”

    胤禎動了動眼皮子。

    胤禟攤在椅子上,其實他從最開始就知道,皇阿瑪看不上他,所有人都知道他會賺錢,然而就是會賺錢這件事情拘束了他,如果一開始他沒有表現出來,所有人都不會用看商人的目光去看他——商人重利,可以當好一個好商人,卻不可能當好一個太子。

    商人最看重的永遠都是利益,會爲了利益去犧牲很多東西,然而皇阿瑪是要找一個不退縮的人,讓他去和那些人對抗。

    也是到了最近他才明白了這個道理,然而明白得太遲了。

    哪怕到了此刻,一杯苦酒入喉,他說着自己不被看得上,也是想要去試探兩個弟弟的想法,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想要繼續投資,看誰能夠給他帶來更多的利益。

    胤禎呢?

    最開始胤禟問他的時候他都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想當太子嗎?

    說實話,是想的。

    所以他裝醉了,沒有吭聲,但凡是個皇子阿哥,覺得自己有機會的,都會去想一想,他當然也不例外。

    可沒多久,他忽然就意識到,其實自己的機會並不大,前頭的哥哥們大多都三十四十了,而他只有二十多歲,一沒有自己的勢力,二他能做的也太少太少,皇阿瑪根本看不到自己。

    他也沒有機會去展示自己。

    如果廢太子再晚十年,十年以後或許他還有機會,但是現在,他也只不過是一個旁觀者。

    三個人悶頭灌了一肚子的酒,搖搖晃晃地散去了。

    酒醒時分,外頭忽然一陣的騷動,胤禎連忙出去看,就見傳旨的太監正站在門口,說皇阿瑪叫他們往行宮去。

    胤禎衣裳都來不及換,連忙叫人備馬——他心裏隱隱有些期待,卻不知道這種期待有什麼特殊含義。

    從十四朝上的阿哥們全都被傳到了行宮裏。

    永和宮裏,雲秀哪怕知道這回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也仍舊提着一顆心,宮裏頭和她們一樣想法的自然也不少。

    後頭小佟佳氏總覺得是不是該安撫一下她們,於是叫了后妃到承乾宮去坐一坐說一說話。

    說是說話,其實也是打探消息、交流信息的好時候。

    這回所有的人都到齊了,連底下的小答應和貴人們也都坐得整整齊齊。

    小佟佳氏知道她們心裏頭慌張,便笑了笑:“宮裏頭才做的藕粉栗子糕,你們嘗一嘗。”

    這會兒誰還有心情喫糕點?雲秀這麼一個心大的人都沒心情喫,惠妃尤其走神嚴重,她坐在位置上,低着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她不說話,所有的人卻都悄悄去看她——康熙廢太子,太子一倒臺,直接受利的可就是大阿哥和惠妃了。

    幾個小嬪妃都笑着和她搭話:“惠妃娘娘今兒頭上戴的牡丹簪子真好看。”

    “顏色通透,確實好看。”

    她們七嘴八舌的說,惠妃也就回過神,直接從頭上拔下來那根牡丹簪子,遞到最開始說它好看的那個人手上:“我年紀大了,戴這樣的單子也不大合適了,妹妹還年輕,就送給你吧。”

    那人推辭:“嬪妾年輕,哪裏壓得住這樣的顏色?還是娘娘自己用合適,更何況是牡丹花。”

    牡丹乃國色,歷來都是皇后才得用的,當年辦賞花宴的時候,孝昭皇后就是用的牡丹花,後來孝懿皇后和孝昭皇后打擂臺,也不過是用海棠。

    惠妃臉上一僵。

    她都有點不知道底下的人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

    如今宮裏頭做主的一直是小佟佳氏,哪怕她並不是皇后,哪怕她脾氣軟和,那也是她最大,後宮裏頭唯一做主的人,她這已經算得上是僭越了。

    再聯繫到前朝,她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連後宮的人都能看出她爭強要勝的性子,看到了她的野心蓬勃,那他呢?皇上是不是也能看出來她的心思,看出來大阿哥的心思?

    十月裏的天氣不算太冷,她卻出了一身的汗。

    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失寵”的。

    早些年的時候,宮裏頭得寵的人少,那會兒赫舍裏皇后還沒過世,皇上常常陪着赫舍里氏,後來赫舍裏皇后沒了,宮裏頭得寵的就換成了榮妃,她生育的多,沒了的孩子也多,皇上心疼她,經常會去看她。

    惠妃自己在後宮裏的時候,其實並沒有那麼的突出顯眼,後來嬪妃們進來的越來越多,都是花骨朵的年紀,她也就愈發坦然了,覺得是自己的年紀大了,皇上愛鮮嫩的女人,不寵幸她也無所謂,所以她的一顆心都放到了兒子身上,看着他長大成人,看着他在朝堂上開始有了建樹,看着他和太子相爭。

    她被兒子養大了自己的野心,覺得他是長子,一定會比別人更加有出息,對他寄予了厚望。

    她替兒子操持着,慢慢的,疏忽了皇上對她的看法,面上是尊敬的,皇上也好像總是惦記着她,南巡的時候還會給她寫信,可這種惦記裏,總是缺了點什麼東西。

    惠妃這會兒冥思苦想,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良妃剛剛得寵的時候,良妃是她親手推出來的人,長得很漂亮,說話也溫軟,是她推測的皇上可能最會喜歡的那種女人,可那天她叫良妃上茶,茶杯端上來,皇上一口都沒喝。

    她那會兒提心吊膽地想着是不是良妃不夠讓皇上心動,可第二天,皇上臨幸了她,她那顆心也就徹底放下來了,覺得是皇上給她面子,不在她宮裏頭寵幸宮女,她鬆了口氣,忽視了自己心裏頭的那一點兒不適應。

    可是她如今回頭再想一想,那會兒正是太子出完痘沒多久,也是京師地震之後——永和宮塌了。

    當時的德妃並沒有對她表示出敵意,還把良妃送了回來,她心裏慶幸,德妃沒有和皇上告狀。

    皇上似乎也不知道她都做了什麼。

    可現在,惠妃不確定了。

    以前的她和皇上之間是有一點兒愛存在的,畢竟是陪伴了那麼多年的人,在這個波瀾詭譎的後宮裏,他們一道兒經歷過風雨。

    但是後來,他們好像並沒有愛情了,一點兒都沒了。

    惠妃坐在椅子上,覺得自己屁股底下好像放了無數根針一樣,叫她坐立不安。

    雲佩看見了,偏過頭笑了一聲:“惠妃姐姐這是怎麼了?”

    惠妃慘白着臉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回頭去看雲佩的臉,試圖從她那個笑裏找出來一點兒嘲諷的意味。

    然而沒有。

    德妃和她是不一樣的,她的野心不會表現在臉上,進宮這麼久,所有人對她的印象都是這是一個柔弱、漂亮、被孝懿皇后一直壓在頭上的可憐女人,皇上憐惜她、甚至愛她。

    她的每一步好像都是被推着往前走的,沒有自己的慾望在裏面,她是一團柔軟、圓潤的麪糰,好像沒什麼脾氣,也沒有鋒利的棱角,成爲皇上的女人是孝懿皇后做推手的,當上德嬪是因爲懷了孕,是皇上抱走她孩子的補償,成爲德妃也不過是出於皇上的平衡想法。

    惠妃這個時候才驚覺,德妃表現出來的,一直是一個沒有野心的模樣。

    是皇上最放心,也最喜歡的模樣。

    說她丟失了自己的本心,好像也不是很對,她是一個勝利者,從宮女爬上了妃位,足夠俯視所有人,這麼多年,一個人真的能把自己僞裝得完全沒有自我嗎?

    惠妃不知道。

    她悚然而驚地坐在那裏,說不出任何的話。

    雲佩看出來了她的緊張,可她也沒說什麼,她不知道這會兒的惠妃是怎麼想的,於是偏頭去和妹妹說話。

    她在心裏擔心着胤禛,這回皇上傳旨叫所有人都過去,這樣一個剛廢太子的微妙的時刻,一旦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情,那都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她沒時間理會旁邊神色異樣的惠妃。

    榮妃像個菩薩一樣坐在她們對面,擡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嘴角扯出一點兒笑。

    宜妃什麼都不知道,但是她樂得自在——她如今一共就倆兒子,老大憨厚老實,是從來都不需要操心的那一個,更何況他的背後有太后,她怕個什麼勁兒?

    倒是小九……她恨不得把這個兒子抓回來抽一頓!閒着沒事兒瞎摻和!

    她瞪了一眼良妃:都怪你把我兒子帶壞了!

    良妃低着頭,完全說不出話,她心裏惴惴的,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