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曆的鳳凰兒就要出生了！”
北城樓上，年邁的皇帝遠望着北方的天空，一頭花白的頭髮比雪還亮，塌陷的眼窩顯得他的顴骨更高，整張臉上佈滿了皺紋，像缺水到皸裂的黃土地，腰桿卻比多數的年輕男子拔得挺直，看得出他年輕時的俊朗。
“主子，雪愈下愈大了，回吧！”張常事弓着半個身子，將湯婆子遞到皇帝手中，又退回到主子身後半步的地方，他心裏明白，主子思念自己遠嫁的女兒，擔憂公主身懷六甲的身體。
“嗯，是該回去了。”乾興帝嘴上答應，身子卻紋絲未動。
“主子？”張常侍擡頭試着提醒。
“今年的歲首節，公主和孩子又要留在北邶邙城過節了，下次再見面，望舒就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乾興帝既感慨又失落。
此時城樓上，只有中常侍張邕，有資格，有膽量，能陪這位大曆皇帝，閒話家常。
“公主殿下這一胎，原本應該在臘月便生了，結果到現在還沒有動靜，看樣子，殿下腹中的小主子，是不喜歡臘月的生辰，想要在正月裏出生。”張常侍站在皇帝身後笑着說。
“正月？正月裏出生的孩子……”聽了張常侍的話，乾興帝口中呢喃了這一句，倏然，轉過半個身子看着張常侍，欣慰和喜悅的肯定說，“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公主的信中說，夢見一隻五彩神鳥，從門外飛進她的臥房，落在她腳邊，用頭蹭了蹭她的肚子，張邕你說這夢是預示什麼？”說到興頭上，乾興帝像面對一位老朋友，擡起手拍了拍張常侍的肩膀，在場衆人將腦袋埋得更低。
張常侍瞭解自己的主子，其實並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回答，所以他只是又向下壓了壓上半身子，不語，只抿嘴一笑。
“這是胎夢，是大吉之兆！大吉之兆！哈哈哈……”果然，結果如他所想，主子只是自問自答。
北邶冬季寒冷，臘月裏經常下雪，剛剛又下了一場小雪，不過屋子裏是暖烘烘的。
午後，德音公主歇息在軟榻上，腿上蓋着雪白的羔羊絨毯，五歲的兒子韶汝霖，今日格外的安靜乖巧，一動不動地趴在軟榻邊，耳朵緊貼在母親隆起的肚子上。
德音公主，名連雲望舒，大曆乾興帝連雲遠衆多子女之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個女兒。
她是一位很耐看的大美女，美人美而不知，清爽自然，有很多人被她的容貌吸引而癡迷，即使她現在是一個隨時會分娩的大肚婆，身體到處都有浮腫。
只看德音公主的臉，她有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眨眼睛的時候，睫毛像一對小翅膀，連蝴蝶都會被吸引，想落在她的睫毛上休憩。她的鼻樑纖巧挺立，鼻翼秀雅，櫻桃小口更是一點點，完全是一張少女面孔，根本看不出她是一個已經生育的女人。
“孃親，孃親，是妹妹在動嗎？”察覺到母親腹中的胎動，小汝霖驚喜地擡起頭，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親，等待母親告訴他答案。
德音公主點點兒子粉嫩的鼻頭，模仿他的語氣回答，“是呀，小寶寶在和你問好呢。它在說，阿兄好！”
“妹妹好！”小孩子總是天真又執着的，小汝霖認定母親肚子裏藏的，一定是一個妹妹，於是，認真略帶靦腆地向母親的肚子打招呼。[space]
“聽！寶寶在問，等我出生了，阿兄會保護我嗎？”德音公主學孩子地奶聲奶氣的語氣，問自己的兒子。
“會，我會，我會保護你！壞人欺負你，我就打他！你也要聽我的話，要乖乖的，知道嗎？我把爹爹送我的小馬給你騎。可是，如果你不乖，我會打你的屁股。”
小汝霖激動地跳起來，手舞足蹈地保證自己會保護妹妹，絮絮叨叨地講了一大堆，講到最後，對着母親的肚子悄悄地說，“爹爹打屁股特別疼，我會輕輕地打你，你不要怕哦！”
“阿霖又在陪妹妹聊天？”
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父親舉起，小汝霖“啊”的喊出來，反應過來之後，他幾乎要哭了，幽怨地對父親說，“不可以大聲講話，會嚇到妹妹，她會被嚇哭的。”
“我看現在是你要哭了纔對。”
“阿霖日後一定是一位好兄長。”韶懷若將兒子抱在懷裏，摸摸他圓圓的腦袋，以示安撫。
韶懷若已經回來好一會了，一直站在門口偷聽妻子和兒子對話，一直到兒子對未出生的妹妹，講自己這個當爹的壞話，才擡腿走進屋子，打算小懲一下臭小子。
韶懷若坐在妻子旁邊，耳朵貼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神情與剛剛兒子韶汝霖一模一樣，擡眸看着妻子，“寶貝女兒今天乖不乖？還是沒有動靜嗎？大夫今日怎麼說？”
“大夫一個時辰前來看過，說小傢伙在裏面很健康，只是大夫也說生孩子，要講個瓜熟蒂落，小傢伙可能就是一時半會不想出來，你不用太緊張。”
德音公主撫摸着自己的肚子，和當年活潑好動的小公主不同，做了母親之後，她的眉宇間透着慈愛，渾身散發出幸福的氣息。
“寶貝女兒，你怎麼一直賴在孃親的肚子裏不出來呢？知不知道你孃親爲了你，有好幾個月喫也喫不好，睡也睡不好，她每天都很辛苦，你要早點出來，不要讓孃親這麼辛苦。”堂堂的北府少將軍，對着妻子的肚子自言自語的模樣，就像一個無知的稚子。
“你總是女兒、女兒的叫它，難怪阿霖也總嚷嚷着妹妹、妹妹，若是這次生的真是女兒，你們父子倆是不是打算把她寵上天呀？”德音公主故意打趣丈夫。
韶懷若忽然側轉身子，一個吻落在妻子的額頭，他柔情似水地盯着妻子的眼睛，態度誠懇地回答，“如果是生一個像公主一樣的女兒，我捨不得兇她半分，若女兒日後淘氣，惹了她的孃親大人生氣，作爲她的父親，我先代女兒向她的孃親賠罪，好不好？”
“夫君說好，便是好。”
德音公主無奈，向自己丈夫這樣無的放矢的父女情，做出妥協。
“夫君一定要答應我，日後兩個孩子你不能厚此薄彼，小的要寵，大的也要疼，對阿霖不要太嚴厲，他現在還小，你要有些耐心，慢慢教他。”德音公主靠在丈夫肩頭，左手順着丈夫的下頜向上撫摸。
韶懷若想到就在不久前，兒子韶汝霖拆了父親的博古架，打碎了一架子的瓷器收藏品，自己在他屁股上用藤條抽了十下。現在妻子開口替兒子求情，一定又是韶汝霖，跑到他孃親面前裝可伶，告了自己的黑狀。
所以，韶懷若故意提起妻子兒時糗事，“我記得，公主在阿霂這個年紀的時候，就可以毀了鄭淑妃半座梅園，晉王當初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講給我聽，我還說他編故事誆騙我，一個五歲的小丫頭，怎麼可能只花半天的功夫，就砍掉半個園子的梅樹呢？”
看着自己年輕貌美的妻子，韶懷若的嘴角勾起一個彎彎的弧度，“不過自從阿霖出生，看着他一天天地長大，見識過了他闖禍的本事，我終於知道，晉王果然不是懵我。”
德音公主伸手捂丈夫的嘴，阻止他再繼續打趣自己，手心裏柔軟又溫熱的觸感，像燙着了她一樣，讓她要馬上抽回手，卻又被韶懷若一下子捉住，放回在他的脣邊，如獲珍寶的親吻每一根纖細的手指。
三十歲的韶懷若，就像是存放了15年以上的普洱老茶，正是最佳的飲用時期，普洱的澀、苦都已經轉換爲醇香，順滑，香味內斂。
每次面對韶懷若如此撩人的神色，德音公主還會有少女時的悸動，臉頰微熱，視線更是無處安放。
韶懷若最喜歡她現在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