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玩的興致過剩,天都矇矇亮了,韶昱纔打着呵欠睡着,睡了將近一個時辰,就有人來叩門,催她起牀梳洗。
她怎麼可能起得來,她說什麼也不會醒的,韶昱打定主意就是要賴牀繼續睡。
韶昱睡不醒就會鬧情緒,還容易犯渾,曾經就因爲睡懶覺這個事情,在乾興帝的壽宴上遲到,被罰去太醫署當一個月藥童。
這個懲罰既古怪又輕率,可是韶昱從小就體弱多病,乾興帝罰她什麼都不放心,就怕她一不小心病出個好歹,思來想去只好把她擱在太醫署,起碼要是真的生病了,還能就近醫治不是。
想出一個懲罰韶昱的法子,比一件處理國家大事,更讓乾興帝感到頭疼。
所以這就是爲什麼,明明禍是一起闖下的,可是乾興帝只罰韶汝霖,而且比韶汝霖單獨犯錯的時候,被懲罰的更狠。
韶昱身子骨弱是打不了,那他是不是得讓乾興帝徹底消氣呢?
誰讓他是韶昱的阿兄呢?
誰又讓他皮糙肉厚的呢?
乾興帝有經天緯地之才,但對上韶昱的撒嬌耍賴,卻沒有一點辦法。
“宬玥快起來,陪外翁用過早飯,再回來睡,嗯?”乾興帝俯身,輕拍拍韶昱的腦袋。
韶昱艱難地爬起來,一頭栽進乾興帝的懷裏,眼睛都未睜開,含糊不清地哼哼:“嗯……外翁……困……”
乾興帝瞧着她這副模樣,哈哈的笑得暢快,把韶昱緊緊摟在懷中:“我的宬玥長不大嘍!”
“長不大挺好的!”
乾興帝沒讓韶昱繼續耍賴,伸手拿起旁邊的衣裳,就罩在韶昱的頭上,抱起她就向外走。
年近九十的乾興帝,即使懷裏抱着韶昱,腳下步伐還是很穩健。
韶昱被安置在飯桌前,還困的腦袋昏沉,閉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張着嘴等着人喂。
這樣的儀態很不好,可以說非常惡劣,可是沒人認爲韶昱這樣不妥,乾興帝甚至喫一筷子,就笑着看韶昱一眼。
倒像是覺得韶昱這個模樣,比盤中的菜餚還可口。
乾興帝真是把韶昱寵到骨子裏了。
終於喫完早飯,乾興帝吩咐啓程回宮,韶昱又一步一搖,被姌姑姑牽着回了臥房。
坐在凳子上晃着腿,看着姌姑姑領着姒鉞,在屋裏忙前忙後的收拾。
只聽門外陣陣嘈雜,好似來了很多的人,姌姑姑正吩咐姒鉞出去看看,李開景就推門而入,急匆匆走進來。
“殿下,快與臣走!”也不等韶昱答話,李開景抱起韶昱轉身就跑。
韶昱預感是出事了,於是示意後面追出來的姒鉞,不要對李開景出手。
這裏真的來了很多人,有文武百官,皇親貴胄,還有永康帝和一衆後宮嬪妃。
人羣前只聽有人在問,“宬玥長公主來了嗎?”
“來了!”李開景替韶昱回了一聲。
他將韶昱放在地上,在後面輕輕推了一下韶昱,然後對她說“去吧”,聲音溫柔得像是怕驚到韶昱。
身邊的人見到韶昱,紛紛爲她側身讓路,人羣的盡頭,永康帝就等在前面。
“宬玥……”永康帝喚了她一聲。
斬衰、喪杖、白幡……
這是?這是!
韶昱感覺一陣暈眩,腦袋一片空白,提起裙襬就開始往前跑,腳扭了兩次都沒注意到,反而是腳下生風,越跑越快。
乾興帝的儀仗已經走入墓道,韶昱心中焦急,一嗓子吼出來:“外翁!”
乾興帝聽到只腳下一頓,就繼續往裏面走,並沒有回頭看韶昱。
來不及了!
墓道口的千斤石門,在韶昱的眼前“轟隆隆”的落下,震得地面塵土飛揚。
“開門,外翁開門,您快出來啊!”
“求您快出來,出來啊,外翁!”
韶昱踉蹌地跪在石門外,拳頭用力敲打石門,衝着石門哭着求乾興帝,一聲比一聲淒厲。
“外翁,宬玥錯了,宬玥知錯了!”
韶昱已經全想通了,就是自己間接害了外翁,是她一手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天地有法則,萬物皆有序,一切皆因她泄露天機,纔會牽連了外翁。
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她不該隨意道出天意,讓某些事偏離了原本的軌道,讓之後的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墓室中。
乾興帝穿着大斂之服,由內侍攙扶躺入棺中,其他人上前開始替他小斂。
用絹布墊着頭,補好兩間的空處,纏緊兩腿,然後覆蓋上喪被,再用布條紮緊,一道豎,三道橫。
再待大斂完畢,一名內侍手上拿着一瓶藥水,顫巍巍地喂進乾興帝的口中,並按下事先佈置在棺裏的機關,伴隨“轟隆隆”的聲響,棺蓋已經被合上了,棺槨被徹底封死了。
衆人向帝王的梓宮,拜禮告別,然後緩緩從主墓室退出,走去旁邊的小室。
他們都是自願爲乾興帝殉葬的宮人。
墓外。
禮官一直盯着香柱,最後一柱香燃盡,忙不迭走到永康帝身側。
“陛下,時辰已到。”
永康帝衝他點了點頭,禮官得了旨意,行過禮後,轉身向手下人吩咐:“開始吧!”
驟然,哭天搶地的聲音,充斥了這片天地。
乾興帝駕崩,比預知的明年二月十五,提前了六個月。
“不準哭!”
韶昱聲音凜冽,聲音沒那些哭聲高,但還是傳入衆人耳朵。
“我外翁無事,誰都不準哭!”韶昱聲音冷冰冰的,隱隱有了殺意。
沒錯,現在誰再敢在她面前哭一聲,她真的會忍不住殺了他。
人羣的哭聲果然停了,大家面面相覷,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可是又不敢說韶昱的不是。
韶昱不管身後那些人怎麼看她,她現在只想把外翁帶出來,於是她調動周身內力,匯聚到雙拳,孤注一擲砸向石門,石門應聲落下許多石塊。
“宬玥不要胡鬧!”
“快,快將長公主帶過來!”
永康帝也被韶昱的反應嚇一跳,擔心她會闖下大禍,永康帝連忙命令人,過去阻止韶昱。
可是上來要阻止她的宿衛,都被韶昱一手卷起的砂土,弄得好不狼狽,被震懾的連連後退。
人羣裏發出一陣驚呼,倒吸一口涼氣。
那日衡陽郡王等人逼宮,韶昱的表現還讓衆人歷歷在目,今日再見到韶昱出手,又是讓他們心裏一陣驚慌。
韶昱會一些拳腳功夫,他們倒是不會太驚訝,畢竟她身上流着韶氏的血,韶氏可是戰勳卓著的將門之家。
可是她剛剛使得是內功吧?那不是傳聞中江湖人用的嗎?
有些眼力的人,認出了韶昱這功夫,可是堂堂一位皇室的公主,何時學會的江湖功夫?是先帝命人教的嗎?
而且她真的不滿七歲嗎?還是真正的宬玥公主已經被人調包了?其實他們眼前的這位姑娘,是和那個叫姒鉞的女侍衛一樣長不大嗎?
唯有一名瓊林玉樹的少年,還再一步步靠近韶昱,額頭、眼角、臉頰已經添上道道血痕,是被飛起的砂土劃傷的……
齊國公一張老臉頓時變得難看。
“退後,再靠近,我便殺了你……”韶昱惡狠狠地警告他,又一手卷起砂土襲向他。
“殿下,臣失禮了!”
李開景不躲不避,任由自己頭破血流,邁着流星大步走了過去,彎腰把韶昱摟入自己懷裏。
“李皓!”韶昱厲聲喊他的名字。
韶昱心中涌上熊熊怒火,連一向最瞭解她的李開景,現在也要和那些人一樣,都要來阻止自己!
“殿下!先帝已將您託付於臣,此時臣不能讓您有任何不妥的事宜!”李開景附在她耳邊輕聲說。
他在說什麼?韶昱一時反應不過來。
“殿下!”
一個輕飄飄,略帶陰柔的聲音,扯回了韶昱飄遠的思緒。
“張翁?”聽到熟悉的聲音,韶昱的睫毛一顫。
韶昱詫異自己聽到張常侍的聲音,現在回想一遍殉葬的宮人,她才發現裏面並沒有一直伺候外翁的張常侍。
“張翁!”韶昱急切的喊。
此刻能見到張常侍,韶昱就像在森林裏迷路許久,終於見到了出口的微光。
“張翁,我外翁他……”
見到張常侍之後,韶昱說話的聲音都有了顫抖,帶上了哭腔,就像終於見到主心骨,可以不必獨自忍着委屈。
但是張常侍卻打斷了她,說了一句讓她更加傷心的話:“殿下,讓主子安心的走吧!主子是去看自己的兒子女兒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