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果然向着溫酒預想的方向發展着,儘管錢肆先生以生命爲代價,儘管秦扶蘇差點死於小知了的蟬翼刀下,上天都不肯給這位天下第九的絕世名伶一絲一毫的希望。
“扶蘇,不要哭了,認識你的這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風花苑的第七層樓,倩影頹頹如灰,面色蒼蒼似雪。
那位靜安城裏的第一世子,甚至是整個玄商王朝都能排進前五的貴公子,再也沒了往日的陌上人如玉,癡癡的握着楊柳依的手,淚流雖淺,不減傷情。
秦扶蘇癡癡的重複着同一句話:“還有別的辦法的,還有別的辦法的!”
佳人伸出手,撫上秦扶蘇的面龐,爲他擦去淚水。
“扶蘇,你這樣一點兒也不好看!”
秦扶蘇沙啞的說着:“我要你活着,我不要好看!”
“扶蘇!”
儘管已經沒有了正常說話的力氣,楊柳依還是強擠出了一絲笑容:“這種結果不是早有預料了嘛!”
秦扶蘇彷彿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回頭抓住溫酒的一角:“溫酒,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一定知道其他方法,對不對,對不對!”
溫酒無奈的搖了搖頭,半心之症,沒有救治的可能。
楊柳依拉過秦扶蘇,安慰道:“扶蘇,不要爲難溫公子,再陪我去一次六華山吧,我想看看六華山的日出!”
聽到“六華山”三個字,秦扶蘇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他,她,便是在六華山的日出下,變成了他們。
見秦扶蘇沉默不語,楊柳依再次補充道:“於彼時起,於此時終,于山上起,于山上終,再陪我去一次吧,好嗎?”
秦扶蘇繼續沉默許久,點了點頭:“好!”
“讓溫公子也去吧!”楊柳依靜靜的看向溫酒,彷彿有許多話要說。
“好!”溫酒也點了點頭。
......
六華山是靖安城附近的一座小山,並沒有什麼足以爲外人稱道的風景,甚至在靖州之內都有很多人沒有聽說過六華山的名字。
也就是因爲有着一座還算靈驗的廟,纔會被靖安城的人記得,平日裏多是些求姻緣的姑娘和些求子嗣的可憐娘子往來。
但是求姻緣和求子這種事吧,說不得靈驗不靈驗,一百個人求籤,總有那麼一兩個如願的,不過廟上的和尚也樂得宣傳這些如願以償的案例,起碼不會讓這座小廟斷了香火。
當天夜裏,秦國公府的人便上了山,給廟裏的和尚扔下一大兜黃金後,就封了山,不再允許任何一個人進入六華山。
六華山並不高聳,但是揹着一個人登山,還是十分的喫力,溫酒幾次出言想要幫助,秦扶蘇都只是一言不發的向上爬着。
到達六華山的山頂之時,天色已經從漆黑轉爲清明,眼看着東方便要吐白。
雖是春夏交替之際,可楊柳依卻裹着狐裘,但即便有着雪白狐裘抵禦晨間的清冷,楊柳依還是有些發抖。
待秦扶蘇蒼白的臉色恢復紅潤之後,楊柳依幽幽開口:“扶蘇,我在廟裏的佛像下給你留了一樣東西,你去取過來吧!”
秦扶蘇眉間露出疑惑的神色,聰明如他,怎麼可能聽不出楊柳依是在刻意的支開他,但他又怎能拒絕?
面色凝重的看了一眼楊柳依後,秦扶蘇還是走下了六華山。
“依依姑娘,爲何把他支開?”
秦扶蘇剛走,溫酒便帶着小知了來到了楊柳依的面前。
溫酒微微一愣,說道:“他應該不會在乎你是什麼模樣!”
楊柳依有些自責:“就當是女子的任性吧,我不想他看見我死亡時候的狼狽!”
說這句話時,鮮血已經滲出她的脣角,在衣襟上留下暗紅一片。
溫酒有些感傷,佳人生如水清,長如水秀,死也如水逝。
“溫公子,我沒有力氣說太多話了,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留下你!”
溫酒微楞:“知道!”
“可否幫忙?”
溫酒點頭:“可!”
“能成功!?”
“本來有八成把握,但是你讓他去廟上取劍,又少了三成把握!”
楊柳依聽明白了溫酒的話。
沒讓他最後一刻陪在自己身邊,他應該會很難過吧!
“沒關係,我相信溫公子可以!”
溫酒嘴角也閃過一絲自嘲:“命筆改命,也只是傳說,若真能,我便爲依依姑娘改命了!”
楊柳依微笑着搖了搖頭:“他能不能成爲修行者我一點都不在乎,他有沒有遺憾,纔是我關心的!”
溫酒沉吟片刻,說道:“或許,你纔是他的遺憾!”
楊柳依不再說話,漸漸無神的眼睛看着山下的方向,似乎是要穿透晨間的朦朧山氣,看一看心上人的背影。
許久無言,楊柳依彷彿睡去。
“依依姑娘?”溫酒輕聲出言詢問。
楊柳依努力睜開雙眼,帶着一些回憶:“溫公子,你寫的詩真好聽,再給我寫一句吧,楊柳依依是爲了見我,這句算是賠償你殺了佟姨。”
“好!”
溫酒輕輕點頭。
但卻久久想不到應該寫出一句什麼樣的詩句,甚至連抄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抄。
等到溫酒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話時,楊柳依已經徹底睡去。
揹着木盒的少女雙眸起霧,即便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悲傷的情緒是以什麼樣的立場產生的——或許,是那塊桐花糕?
溫酒最終也沒能給楊柳依念出那句詩。
......
不多時,秦扶蘇從山下回來,見到那個沉沉睡去的美人,這回他沒有流淚。
他只是安靜的走到了她的面前,用潔白的衣袖,擦去了她嘴角的鮮血,然後將她的頭靠着自己的肩膀,指着緩緩升起的朝陽。
“看,日出了!”
在他腳下,是他從廟裏帶回來的一把劍,劍上刻着一株樹苗,不知是楊還是柳。
但,生機勃勃。
......
又過了許久,秦扶蘇回頭:“她有留下什麼話嘛?”
溫酒攥緊了手中的字條,那是他想幫助秦扶蘇去除內心恐懼的一句話。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但最終溫酒還是沒有拿出來,而是輕聲道:“她說,只希望你從心而行!”
這句話不是楊柳依說的,但卻是楊柳依的希望。
秦扶蘇悽然一笑:“嗯!我想單獨陪陪她!”
溫酒點頭:“好!”
......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下了山,到山腳後,青年轉身,揚手虛舉,朗聲念出了那句她沒聽到的詩:
“這山川如酒,敬曠世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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