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後的清晨天空帶着清澈的青藍，細碎清脆的鳥鳴隨着清冷的晨風拂過，讓一夜未眠的星緹紗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她甩了甩腦袋拍了拍臉，擡起昏昏沉沉的頭。於是桌子上那木製圓形架子上，數支下半部分浸泡在水中、內部中空而分別各自裝着約莫一公分高的漿體、外側貼着寫着人名紙條的玻璃管，映入了她疲倦的眼睛。
桌上的陶瓷盆裝着溫涼的水，在這清冷的晨光中靜靜地氤氳着白色的水霧。
這些水蒸氣遇冷凝結形成的小水滴讓星緹紗有些不清醒，被紅血絲包圍的橘金紅色眼仁中，那目光遲滯了一瞬，方纔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
啊，冷鋒過境。
大抵是昨天夜裏那突如其來的狂風和暴雪，還有躺在這屋子裏的兩名傷病號，讓星緹紗在某個恍惚的瞬間，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記憶中那些不見天日的時日。
那個時候……也是這樣寒冷的冬天。
戰友抱着被血族馬刀斬斷的左臂，在寒風中顫抖着發紫泛白的嘴脣卻已經說不出一個字。那任憑星緹紗如何用僅剩的繃帶捆緊也無法止住的鮮血，帶着他最後一絲體溫凝固在那個寒夜當中。
一次又一次，都是那樣……無能爲力。
星緹紗清楚地記得最後的時刻，爲了不暴露她的位置。用身體護住星緹紗的莉莉即使被馬刀刺穿了腹部，仍然強忍着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
可是秸稈堆又怎麼會流血呢？
乾枯的秸稈被馬刀挑開的一瞬間，那日光下灰白的一切，讓星緹紗連呼吸都微微發顫，直至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你怎麼了？”
蘿絲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星緹紗——後者剛纔似乎是在出神，被她這一碰嚇得立馬蹦起來，抓起魔杖對準了蘿絲的脖子。
“沒……沒什麼。”
深紅色的捲髮映入眼簾，星緹紗思緒在看清眼前的人是蘿絲之後終於回到了現實。彷彿是被救起的落水者，緊繃的神經在一瞬間放鬆下來，大口喘息着的她冷汗在一瞬間浸溼了貼身的襯裙。
此時此刻外面分發早餐那鍋碗瓢盆碰撞與排隊人們的聊天聲音，隨着煙火溫軟一併在這青藍色漸漸褪去的晨光裏氤氳渲染。
恍如隔世。
“睡着做噩夢了嗎你這是？”
蘿絲擡起手摸了摸星緹紗的額頭，在確定後者沒有因爲在這坐了半個晚上而感冒發燒之後，纔將手裏的碗放在了兩人身旁的木桌上。
“莉娃帶着女工們做好早餐了，我讓她多打了一份。”蘿絲拍了拍星緹紗，“把粥喝了去睡一會吧，我來看着這邊。”
“我沒事。”
剛剛端起粥要喝的星緹紗聞言立馬搖了搖頭，結果被蘿絲按回了凳子上：“不就是拿魔法水浴加熱保證恆溫，不讓這些血液樣品——呃，樣本，不讓這些血液樣本上凍嗎？我在家也經常用魔法，交給我吧。”
的確，身爲北境武勳的蘿絲從年幼時起就已經展現出高超的火系魔法天賦，更是在不到十歲時就能夠將自己的魔法外放，十一歲就已經初次跟隨母親勞羅拉侯爵上了戰場。對於她而言，控制火魔法保證水恆溫應該也並不是太難的事。
“我用魔法比你熟。”
“不是不信。”
喝完粥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的星緹紗將碗放在桌子上：“你先去讓人把昨晚上塌掉那兩間房的廢墟給收拾了，順便注意一下有沒有什麼趁亂混進來的人。”
“放心吧，都注意着呢。再說打飯打水要工牌，貴族和教會想派細作混進來也沒這麼容易。”蘿絲拿起空碗，“幸好昨晚上你反應快，要不然估計可就不止這倆重傷號了。”
“其他受傷的人怎麼樣了？”
“沒什麼大礙，就是之前和你傳緋聞那人昨晚上凍發燒了。”蘿絲聳了聳肩，“還有，得益於你之前拉着我各自親力親爲籠絡人心的行爲，昨晚上我去給梨安娜買藥的時候順便打聽了一耳朵——目前教會和貴族的人貌似都把咱倆當初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冤大頭了。我還親耳聽到和小公主好的那倆女生一邊逛街一邊說你腦子有泡，以爲拉攏我就能讓勞羅拉家族乃至所有武勳站隊。”
“當着你的面說？”
“那倒沒有沒有。當時我在路上看見她倆的馬車，立馬就躲到一邊戴了假髮。後面這些話是在酒樓裏聽到的，她倆根本沒看見我。”
“那就行，讓他們摸不定咱倆的意圖就行。”星緹紗說着，轉過身拿起了一支試管對着陽光微微傾斜觀察。
試管上的水滴折射着晨曦，裏面那漿體此刻已經分層凝結，析出的淺黃色液體像是湯裏的油一樣浮在暗紅色的下層之上。
“好了，血清已經析出了。”星緹紗說着，側身彎下腰從地上拎起裝着燒酒的罈子，而後打開桌子上的木箱取出了玻璃針管和圓柱形的玻璃瓶，撈起袖子開始準備收集血清，“去組織一下，讓願意獻血的人都過來排隊。”
“行——碗我幫你拿出去了啊。”
蘿絲拿起碗，一步三回頭地帶着好奇的目光偷偷看星緹紗的操作——儘管這血清驗血的方法，是藉着“勞羅拉小姐在來都城的路上見過有人使用成功的救急方法”名義被帶到大家眼前的，可事實上無論是她，還是說着自己曾經聽說過輸血救人之法的星緹紗，都沒有真的見過這樣的操作。
幸而大聖女在手機裏留下了基礎的實驗操作規範……儘管，這些對於她們而言無比珍貴的資料，在那個異世界裏只是所有人都要學習的基礎知識而已。
所有人都能讀書的世界……
片刻的失神後，蘿絲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這間臨時醫務室的房門：
“願意獻血的工友，可以過來排隊驗血了！”
——那樣的世界，真是令人嚮往啊。
所以就從此刻開始，向着那樣的未來進發吧。
“大家排好隊，不要擠不要插隊！遵守紀律！”
因爲對星緹紗這位帝姬殿下的信任，以及昨天傍晚星緹紗展現了的她鍼灸止血的醫術，並藉着“皇宮裏已經過世的老醫生”名號給衆人做的不少動員。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在晚霞被夜幕吞沒時分，在昨夜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雪裏，帝姬所說所做的一切給衆人帶來的動容，以及衆人對此前誤解帝姬殿下的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