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門外的空地上早裏三層外三層站了得有五六十號人，在這寒風瑟瑟的月光下這些人卻是圍觀圍得興致盎然還和身旁的人時不時扯兩句淡。甚至還有被擠在後排的矮個子姑娘扒拉着別人踮腳尖結果挨人罵了“別吵吵你個矮冬瓜”之類的話後，連回嘴都沒回就接着蹦起來試圖看到人羣中央的情形。
“希瓦紗，這咋回事啊？”
在萬把人的宿舍區找個莉娃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這還不是和帝國魔法學院一樣的水泥磚瓦結構樓房，而是一排一排的平房。蘿絲之前一手端着蠟燭一手擋風，好不容易是在最靠後面一排女工宿舍門外找到了人。結果方纔蘿絲叫了之後就答應了馬上跟上的莉娃是久久不見蹤影，而蘿絲這個人不知是累的還是怎麼的，也是多少有些馬大哈。她到了醫務室門口探頭進去喊星緹紗結果沒人應她之後，這姑娘一回頭才發現——誒呀媽呀，莉娃人呢？咋也不見了？！
好嘛，反正都得找。蘿絲本着一個人跑不如兩個人跑的思路，一拍腦袋決定先原路返回去找莉娃。
免得待會兒一個都找不着。
仰起頭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天幕上厚重的雲彩正在寒風中緩慢地挪動着。蘿絲對着自己被風吹得有些疼的手哈了口氣，砰一聲關了醫務室的門，而緊接着想了想就掏出鑰匙順手鎖上。
剛纔太粗心居然沒回頭看看人跟沒跟上來，這次可不能再忘了鎖門。
蘿絲又推又拉好幾下，又繞到另一邊把窗也上了鎖，這才放心地往回走。
誒等等？
算了，明天再拿吧——蘿絲看着自己的手，乾冷導致的刺痛這時候才讓她想到自己的手套落在了醫務室木桌的抽屜裏。她站住回頭看着那夜色中的建築，最終嘆了口氣沒有回去開鎖拿手套。
天太晚了，星緹紗也不在。蘿絲想着剛纔那熄了燈的屋子裏的一片黑暗，莫名地，這個久居北境的武勳出身的孩子忽然感覺有些冷。
算了……不想這麼多。
蘿絲甩了甩頭，把即將浮現出來那些帶着血腥味的消息和意識在變得清晰之前甩了出去。
得先把人找着。
正當她一面自言自語着奇怪方纔明明聽到莉娃快步跟上的聲音怎麼一轉頭就人沒了，一面三步並作兩步往剛纔的方向走回去的路上，還離着兩三百米隔着幾排宿舍，就先聽見了這吵吵嚷嚷的聲音。
蘿絲眉頭一皺，當即吹滅了蠟燭拔出魔杖一甩點亮火光，舉着魔杖抓起裙襬也不顧地上的積雪快步跑了過去。
“嘿呦你個多管閒事多喫屁的玩意！”
尖利的罵聲從一片吵吵嚷嚷裏陡然迸發，嚇得正要轉彎的蘿絲一個急剎車好懸沒踩坑裏摔個狗啃地。而緊接着就是那一串根本不帶喘氣似的連珠炮，期間似乎有一個抽泣着的聲音想反駁，可每一次都是剛開口半個音節就立馬被打斷。
“我也不知道——誒呀媽呀蘿絲小姐！”
希瓦紗本來在一門心思蹦起來試圖看清楚到底發生了啥，好不容易面前推推搡搡的人羣出現了個缺口，可剛要擠進去，她的手腕卻被人一把拉住。錯過大好機會的希瓦紗不免捶胸頓足，可她一面不耐煩地回答一面轉過頭想看看是誰這麼無聊臨門一腳來給她一把扯住，卻發現那人一頭赤紅捲髮被魔杖的火光籠罩着——來人正是勞羅拉大小姐蘿絲。
“好——好像，啊不對，就是！是殿下的僕人和人吵起來了！”
外層人羣的注意力被突然闖入的蘿絲吸引過去不少，可內層——尤其是包圍圈最裏面的莉娃和那名扎着麻花辮包着條墨藍色粗布破手帕當頭巾的婦人——並沒有聽到這個邊角方位上的聲音。
“誒呦，你看看你看看，還哭呢！好大的面子！剛纔勞羅拉小姐來喊你你都不走，走了兩步又轉回來還要跟老孃撒你那狗肚子裏沒由來的邪火！大家都看着，都給我茉妮爾評評理！這殿下沒發話小姐沒吭聲，她一個奴僕倒教訓起我來了！你們大家都說說，誒！普天之下有這樣的理嗎？！是帝國哪條法律不讓做工的女人晚上扯淡了？我一沒缺工少力二不遲到早退，你這牲口養的小東西找茬不成還在這給老孃哭！你還有理了？鬧得雞飛狗跳的所有人都睡不了！耽誤了明個兒做工，殿下鬧心了你賠得起嗎？還在這哭！”
啊，不是雪花。
是口水。
蘿絲用女僕裝的袖口擦了一把臉，忽然知道爲啥其他人寧願擠也非得站這麼遠了。
不是冷得非得擠在一起，主要是這位的火力比較強悍。
容易誤傷。
“發生什麼了？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裏。”蘿絲清了清嗓子，擎着魔杖走上前，“茉妮爾工友。”
“誒——誒呀勞羅拉小姐！您來的正好！您得跟殿下說一聲，看看這個小犢子！簡直就是把自己當貴族了！我可沒有瞎說！看看她這德行——”
“麻、麻煩停一下。”
蘿絲這一上前那就是直接進入了茉妮爾的有效射程範圍之內，頂着轉過頭來的後者那連珠炮似的火力壓制，縱然是身爲被都城貴族們嗤之以鼻爲“死丘八”的北境武勳家小姐，她也並沒有直面並勸解這般……潑辣的人的經驗。
得先搞清楚到底發生啥了。
周圍的人吵吵嚷嚷七嘴八舌，蘿絲聽了個大概。便得知似乎是因爲這名叫茉妮爾的婦女跟其他舍友吹牛打屁時提及了星緹紗，然後被莉娃聽到。於是在她剛纔第一次叫莉娃回去之前，莉娃和她就此發生了些許爭執。而在她喊了莉娃之後，莉娃剛走兩步又聽見茉妮爾沒好氣地說了些什麼，於是立即轉回頭與之對峙並很快再次發生口角，並最終演變成現在的狀況。
好吧——至少算是知道剛纔莉娃爲什麼半路失蹤了。
蘿絲這麼想着，舉着魔杖又往前走了一步：“我可以知道您和莉娃發生爭執……呃，也就是吵起這場架來的原因嗎？”
“蘿絲小姐，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您可得和帝姬殿下說一聲，這女僕簡直就已經無法無天了！要是在咱們那，貴族太太……”
“是你胡說八道！”
尖銳的哭喊陡然迸發打斷了茉妮爾的話，被抓着手腕的莉娃在衆人驟然驚詫匯聚過來的目光中面色漲紅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殿下才沒有做那麼齷齪噁心的事！沒有！你這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人！你污衊皇族，污衊帝姬殿下！你——”
“你什麼你啊？你他媽個死奴才！你有什麼面子！在咱們面前放你孃的屁！殿下做什麼那也是殿下的事！輪得到你來說話？今天來找我的茬，明個兒我看你就敢對着殿下指手畫腳，後天殿下訂婚你這小娼/婦……”
“蘿絲小姐，我好像懂了。”
不知道怎麼竟然也成功擠進來的希瓦紗在此時忽然冒出來似的，嚇了剛想開口並衝上去把兩人拉開是蘿絲一跳。蘿絲一回頭，只見這姑娘正好猛踮起腳尖的湊上來——好懸沒直接親蘿絲臉上。
“是那個溫斯基。”
希瓦紗用手圈成個喇叭，踮起腳尖——或者說幾乎是蹦起來，並在蘿絲的耳朵旁這麼說道。
“溫斯基？”
蘿絲看着希瓦紗，卻只見後者一雙粉色眼睛流露着得意，微微歪頭用下巴示意蘿絲往圍觀人羣看：都是他們說的哦。
“是的，小姐。”希瓦紗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將聲音壓到和蘿絲一樣的低，“就是溫斯……”
啪！
響亮的耳光聲截斷了希瓦紗的話，也讓吵吵嚷嚷的人羣瞬間變得安靜。
在衆人目光中，莉娃用自己沒有被抓住的那隻手抓住了茉妮爾的衣領。她怒目圓睜地瞪着對方那張被她一巴掌得通紅迅速腫起、表情上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的臉，極端的憤怒近乎讓她的胸腔要炸開來。
“殿下和什麼人訂婚和什麼人結婚，不是你這種賤民應該置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