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人類最原始的恐懼,悄無聲地來到身旁,可以瞬間淹沒一切。
那裏的黑影裏有東西,這裏的黑影在搖晃。
風吹開了窗戶,吹得它嘩啦啦作響,像是有其他人在。
沒有其他人在,只有自己,他咬着手指,深深地,深深地停留在孤獨中。後來他已記不大清這片黑夜了,就像所有成年人一樣,爲恐懼糊上了一層又一層的安全網,他記得更清楚的,是砸在身上的疼痛。
繼父毫不留情的毆打,母親的漠不關心。她一定有察覺,但從來不問他,身上的痕跡是怎麼來的,所有人都裝作一無所知,男孩只能試圖用纖弱的手臂阻擋,只能試圖蜷縮成一圈。
他永遠站在了黑暗裏,像是沒法再次觸碰光……
女孩跑得很快,要多快有多快。小小的身影穿過青黃色的草叢,黃色的帽子翻飛,風吹起了校服的裙襬。
女孩迎面撞上了其他身影,比她大上幾歲的少女坐在裏面,有一個眯眯眼少年推着輪椅。
“你要去哪裏?”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女孩。
“我要去找爸爸,”女孩對他說,伸手一指,“你們應該往那邊走,這邊有織繪春在。”
“謝謝。”少年說,“你和我們一起走吧,安妮。”
“去哪裏?”女孩問。
“社長可是在和你的父親打架,被捲進去就糟了。”他說:“他們現在也管不着你。”
“不行。”女孩搖搖頭:“不行……”
“社長綁架了你,做好了被你討厭的準備。”少年問:“你難不成要去阻止他們?”
“……我不討厭他,我只是很難過。”女孩看看地,又看看天,然後望向少年:“我不想看到爸爸和保鏢先生吵起來!”
說完,女孩最後看了眼輪椅上的少女,重新邁出了腳步。
女孩腦袋裏都是少女的模樣,她坐在輪椅上,了無生機,父親依舊笑着和她說話,比對待病人更加親切。
因爲她能治療好瀕死的人,所以父親需要她,保鏢先生是這麼說的。他還說,父親要讓少女,創造不死者的軍團。
女孩對死亡沒有概念,但她隱隱約約地知道,媽媽已經死了,生下她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父親也害怕死亡嗎?死是什麼呢?
少年又朝女孩喊了什麼,女孩沒有聽進去,她的腦袋裏只有父親,她朝洋房跑去。她今天等得太久了,還一句話都沒有和父親說上,她也跑了好久好久,跑啊跑,跑啊跑,終於接近了洋房。
透過玻璃窗,什麼都看得清楚。金髮少女懸在空中,手裏拿着巨大的針管,保鏢先生揮舞着長劍,一邊同少女相抗,一邊對付父親手中的小刀。
女孩不是第一次見到父親這樣用他來救人的刀。
他曾對女孩說“醫生可以殺人,也會比任何人都更懂得要怎麼殺人”,他要教女孩瞭解人體,可女孩一看到那麼多血就會想移開視線,所以沒能學成。
但是……總之……父親和保鏢先生的關係那麼好,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
女孩不想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女孩只想讓兩個人停下。沒有其他人能做到,她認爲只有自己可以阻止他們。
“我還以爲你不會來了!”保鏢手中劍刃翻飛:“叫我等了這麼久!”
“綁架我的女兒,你算什麼!”父親和投飛鏢般,扔出了刀刃。
“有時候我們必須做出選擇!”
“安妮對我來說很重要,與謝野更加!只有她的存在,才能拯救橫濱!”
更加,更加,更加。
女孩一度認爲父親不會來,你中午就被保鏢先生帶走,他到了黃昏纔來。可他還是出現了,帶着女孩沒見過的少女一起。
所以女孩相信父親,相信他會聽自己的話,不再和保鏢先生爭鬥。女孩不想看到他們吵架,只是這樣小小的願望……
可是,父親卻說,少女比自己更重要。
在一片揚塵中,在失去理智的吼聲中,在飛濺的血痕中,女孩跑了過去,徑直跑向兩人中間。
將自己當成中心的孩子,有時能爆發出勇氣,有時也會看不清眼前的狀況。
女孩正好從人眼盲點的位置闖入爭鬥,保鏢先生比父親更早注意到女孩,她的腳步聲輕快地響起,就像是要從背後偷襲的敵人。
隨手飛來的短刀,輕柔地擦過女孩的脖頸。
女孩還是又走了幾步,直到望見父親崩潰的神情,她都沒理解發生了什麼。
女孩倒了下去,鮮紅浸潤了一連片的草地,她聽見父親哽咽着說話,感到他的手按着自己的臉頰,那裏是一片溫熱的。
不知道爲什麼,他看上去這麼難過,像是要哭了。
女孩也想哭了,但女孩卻對他露出笑容。
她想說些什麼,但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疼痛,扭曲,抽搐,平靜。
不散的黑影,化作血管的子彈。
從你的身體裏發出連綿不絕的吼聲,睜開眼睛卻是一片平靜。
安靜極了,金髮青年碧玉般的眼眸看着你,見你醒了,他好似終於得以呼吸。
“安妮小姐,”他輕聲地說,聲音比往日低沉,簡直像是帶着哭腔,“你醒了。”
“蘿塔呢?”你問他。
喬魯諾的喉結滾了滾:“你不關心自己嗎?”
不值得,你下意識想,不值得爲我……
“假扮我的人呢?”你問。
“安妮小姐,”喬魯諾像是在努力地剋制自己的情緒,“蘿塔很好,那個混蛋已經受了懲罰,你不問你自己怎麼樣了嗎?”
“我知道,”你說,“我知道我還活着。”
你從自己的話裏,聽出了一絲失望的情緒。
“你最後認出我了,對嗎?”你擡起手,沒有想象中沉。
髮膠失了效,喬魯諾的頭髮鬆鬆散散地垂下來,像是泡了水的狗。你抓住他的劉海,知道自己有些生氣。
“是,你也回到了原來的身體裏。但請您下次不要這樣對待自己好。”喬魯諾任你這麼做,甚至垂下腦袋:“有什麼不快,都朝沒認出你的我來就好,雖然之前就……”
在海灘上,他的視線移開了兩秒,你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