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化膿極爲常見,處理起來卻總是觸目驚心。
醫生用雙氧水軟化幹痂,拿小鑷子一點點將黑色的痂皮剝離,再清除下面的膿液。
雖然對於喫演戲這碗飯的人來說磕了碰了可謂家常便飯,但是站在旁邊看又是另一碼事。
仇卿全程眉頭緊鎖不忍直視,彷彿自己膝蓋上中了兩箭,低頭卻瞧見一張寫滿了堅強的小臉。
女醫生手法嫺熟,見梅朵一聲不吭忍下疼痛便誇獎她,隨後囑咐仇卿藥膏的用法與用量,切忌再捂着傷口,以防二次感染。
仇卿向醫生道謝,回到車上又從小助理身上搜颳了一顆糖遞給女孩:“先苦後甜。”
梅朵小聲道謝,接過糖果的小手冰涼。
車子開回學校,仇卿叫小傷員小心走路,先把筆和本子放回教室,在座位上休息一會兒。
早晨錄製開場時不難看出那位年輕的校長在介紹每位學生時都很熟練,於是仇卿託節目組重新找到她,想要了解梅朵家裏的情況。
“這個女孩子家裏很困難。”
校長表示梅朵的父親在幾年前病逝,母親常年在外打工養活家裏,平時與小孩子同住的只有上了年紀腿腳不利索的奶奶。
“她剛來上學的時候非常內向,一整天都不怎麼說話的,不過最近加入合唱團以後有變開朗一些。”
仇卿一邊聽一邊點頭,希望能獲得更多的信息。
“但是上週聽她班主任講她把膝蓋摔破了,缺席了幾次合唱團的練習,感覺這幾天情緒不是很高,本想安排一次家訪,但還沒有來得及。”
仇卿聽後轉而看向followpd:“我們後面有類似的安排嗎?”
“有的,剛剛我們去醫院時導演組在商量把家訪行程提前。”
followpd表示今天各位嘉賓和孩子都相處得很好,加上天氣預報明天有強降雨,恐怕會影響拍攝,於是家訪活動被提前到了今天下午。
仇卿謝過校長後與其道別,去教室叫上了梅朵,所有嘉賓和孩子們隨巴士到鎮子上喫午飯。
這些小孩子很少到鎮上玩,仇卿便在飯後爲梅朵買了兩身新衣服。
爲了能讓膝蓋上的傷口好得快些,還挑了一條寬鬆輕便的褲子。
日落之前,節目組安排各嘉賓分別到孩子們家中進行拍攝。
校長和仇卿強調過,梅朵家的經濟狀況雖不理想,最困難之處實際上在於孩子成長過程中父母的缺席。
丈夫的早逝和婆婆連年加重的老年病迫使梅朵的媽媽常年在外奔波,回到家中便又要把大部分時間和精力花在照顧老人上。
家中唯一的小孩雖從年幼起便比尋常家孩子更懂事,和媽媽之間的對話卻越來越少,甚至在學校裏也變得獨來獨往。
梅朵在路上悶聲解釋,奶奶最近身體不好,於是媽媽便從城市回到家中照看,恐怕不能好好招待姐姐。
仇卿說不出話,只是伸出手覆在冰涼的小手上輕輕晃着,希望能將微薄的暖意傳遞過去。
梅朵的家很美。
原生態的自然風光將整個世界變明澈,在城市中久居而愈發狹窄的視野一下子被高低起伏的山巒和一望無際的平原填滿。
聽說這是兩年前搭建的安置房,雖然屋內統共沒擺上幾件傢俱,整潔的地面與嶄新光滑的牆面也足夠令人舒心。
女演員細細瞧着,這時候從屋內走出一個女人,身形瘦小,雖然臉上是飽經風霜纔會留下的痕跡,卻還是不難看出她其實很年輕。
這便是憑一副身軀撐起整個家庭的梅朵媽媽。
仇卿向來不是個健談的人,然而進了梅朵家門,便突然顯得她能說會道,堪稱話癆。
她講起梅朵寫字很好看,講起帶梅朵去看了鄉里的醫生,又講起剛剛在家門口望見的美麗景色。
坐在一旁的母女倆只是禮貌地應上幾聲,連極度貼近日常生活的話題也引發不了更進一步的討論,安靜的場面讓仇卿即刻體會到了校長的擔憂。
這樣下去可不行。
仇卿問梅朵:“我可以參觀你的房間嗎?”
希望看過以後可以找到能讓小孩子多開口表達想法的話題吧。
梅朵的牀頭有兩頁紙,湊近些瞧原來是五線譜。
“我能看看嗎?”
擺在這個位置的東西必定備受珍惜,仇卿不敢擅自翻看,扭頭徵求女孩的同意才小心捧在手裏。
仇卿用眼睛掃過樂譜,小聲哼唱出第一小節的旋律:“來咪來哆哆啦啦來來咪唆啦…我不認得上面的歌詞,勉強能看懂譜子,我唱得對嗎?”
梅朵點頭稱是,終於從眉眼間舒展出一抹笑意。
仇卿接着問:“原來你還喜歡唱歌,這首歌唱了什麼可以說給我聽嗎?”
“這首歌叫《娜姆》。”
“娜姆是女孩子的名字嗎?”
“是的,但不是小女孩,”梅朵先是贊同又搖了搖頭,這回自覺地爲仇卿解釋道,“娜姆是我們藏族的女名,在這首歌裏代表媽媽。”
“哦這樣啊,學校合唱團正在練習這首曲子嗎?”
有了話題,原本艱難的對話也漸漸流暢,女演員乘勝追擊,餘光能瞥見製作組也鬆了一口氣,朝她會心一笑。
女孩答道:“下個月會在聯歡會上表演。”
“這很好啊,應該會有很多人來看吧,媽媽也會來嗎?”
提起媽媽,女孩好不容易明亮起來的表情又重新暗淡,她沉默地搖了搖頭。
“原本是要來的,但她這個月底就要回去打工了。”
突如其來的沮喪叫人輕易猜到原因,但仇卿卻不願將它挑明,更不想用一些乾巴巴的大道理說服這麼小的孩子明白事理。
她將語氣放得很輕:“但你會單獨唱給媽媽聽對不對?”
“…嗯。”
梅朵攥了攥拳又無力地放開,最終還是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梅朵是個懂事的孩子,”女演員揉了揉女孩的頭髮,隨後話鋒一轉,“我小時候就總和媽媽吵架,埋怨她只顧着工作都不來給我開家長會,剛離家做演員時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和她聯繫,明明當時也很想家。”
仇卿將過去講得雲淡風輕,語氣中的悔意卻連坐在身邊的半大孩子都聽得出來。
那一年仇卿19歲,還在戲劇學院讀大二,剛剛和公司簽約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