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第一輪試鏡時一樣，江導和其他副導演們還坐桌子後面。
多出來的唐珺半倚在桌邊喝水，瞧見進來的是仇卿，便偏過頭來打量。
女演員轉身將門輕輕碰上，往裏走了幾步便停下來向屋裏的人打了聲招呼。
從業十幾年，仇卿前前後後經歷過數也數不清的試鏡，其中不乏草率敷衍的，自然也有過繁瑣細緻到讓她覺得是被人故意刁難的。
從瞥見唐珺開始，仇卿便在思索今天試鏡的路數。
場地中央擺放了一張軟墊，該是一會兒要用的道具。
導演見仇卿打過招呼就沒了下文，也不介意這位女演員剛進門便冷了場，只是擡起頭向唐珺使了個眼色。
唐珺擰緊瓶蓋，將水擱在一邊：“又是我呀？哎，早知道這麼辛苦就不來看熱鬧了…這已經是今天第四遍了啊導演。”
得過影后桂冠的女人跟導演講起話時很是隨意，不過仇卿倒也曉得無法以此來判斷對方是否很早便和導演相熟。
畢竟這個人自娛自樂的本領非常了得。
仇卿也不能全然猜到導演的意圖。
可她卻能清楚地認識到，從她進門那一刻起，試鏡便開始了。
能否妥善應對迎面朝自己走來的唐珺，便決定着她能否得到阿榆這個角色。
“仇老師，”唐珺指了指地上的軟墊，“你先躺好吧。”
仇卿迅速在大腦中過了遍手頭上的臺詞片段，其中並沒有阿榆躺着的部分。
留給她做出預判的時間所剩無幾，只因唐珺已經緩緩在她身邊蹲下，下個瞬間便換上一種有別於尋常的神色。
“還好嗎？你從哪裏來？”
這聲音聽來過分溫婉，對她投來的是關切，同時還有初次見面的疏離與戒備。
只是兩個極短的問句，卻足以將仇卿引到具象化的情境中來。
毫無懸念，這就是阿榆與宛慕溪的第一個照面。
一個是把矇騙人心當作樂趣甚至儀式的無情殺手，一個是被迫隱匿在弄堂深處的落魄大小姐。
仇卿記起那日在影視中心門口從唐珺臉上瞧見的志在必得。
原以爲是對方過於狂妄，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對外界百般提防卻依舊沒有摒棄善心的女人，就應該是那個宛家大小姐。
仇卿閉上眼睛，試圖將藏在文案中那三兩句簡潔的交代儘可能生動而準確地呈現出來。
「宛慕溪在碼頭尋得一個清點貨物的差事。某日，勞工們在岸邊救起一瀕死的女子，來自舟山，名爲阿榆。」
於是仇卿便開始覺得寒意徹骨，身體不自覺地打着抖。
她無力大口呼吸，一邊試圖做出迴應，一邊還在因爲灌進體內的海水止不住地咳嗽。
“舟山…咳、咳…”
宛慕溪試圖幫她順氣，卻不敢輕舉妄動，只得等她緩了緩後繼續問道：“你是如何落水的？可有奸人想要害你？”
阿榆的表情轉爲驚恐與委屈，眼睛裏擒着淚，卻沒有流下。
她逃開對方的視線：“他們要把我賣到上海，我瞧見不遠處有亮光，以爲離岸很近了，就趁夜從船上跳進水裏…”
阿榆雖然演技絕佳，扮演一個楚楚可憐的女人不在話下，卻也會下意識逃開宛慕溪的視線。
或許是擔心被發現自己在撒謊，又或許是從這時候起，她便有預感會栽在這個落魄大小姐身上。
阿榆又問，自己漂泊到了什麼地方。
對方不想她受到驚嚇，卻只能如實告訴她：“上海。”
阿榆這時突然擡起頭，與宛慕溪四目相對：“那！那我…”
仇卿虛攥着拳，表現出明明想要用力，卻只是在顫抖的樣子，用來傳遞自己迫切尋求庇護的心理活動。
“那你便隨我走。”
宛慕溪主動遞上一隻手，阿榆卻掙扎着想要自己起身。
對話進行到這裏，江導拍手示意可以停下。
“很精彩，第一句沒有被搞懵，接得不錯。”她首肯了剛剛這段由兩位演員自由發揮的表演，又去問唐珺的想法，“你覺得呢？”
唐珺狡黠一笑：“所以我叫她隨我走了。”
仇卿起身後便一直站在軟墊邊上緩神，對於劇情和角色，她無法做到快進快出，更多的時間用在了回想自己的表現有無不妥。
從江導的反應來看，該是對這段表演滿意的。
只不過看到唐珺把尾巴翹到天上，導演又點出缺陷：“誰也沒自報家門，你就要把從水裏救上來的陌生人撿回家？”
唐珺的反應倒是機敏：“得知這個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和自己同病相憐，都是被家庭所累，所以名字也沒顧上問就已經決定要收留她，哎，大小姐終究還是好騙。”
小影后說到這裏特意瞟了女演員一眼。
仇卿大概知道這也該算作唐珺對自己的認可，卻被這曖昧的眼波搞得渾身不舒服。
“我這還有一個問題，”直到最終試鏡，江導這才正式與仇卿聊起她的表演，“之前也有幾個阿榆候選接上了小唐頭一句話，提起被人賣到上海時，每個人都主動抓了宛慕溪的手，爲什麼你選擇攥着拳演，爲什麼直到最後也沒去牽小唐？”
對此，仇卿的確有自己的看法。
她沉了兩秒，用來組織語言：“我想，阿榆覺得殺手這份工作很無聊，那麼她在培養惡趣味的時候，一定會有她莫名其妙的堅持，也可以說是一種強迫症吧。”
仇卿反覆揣摩過這個陰森的殺手。
她會選擇假扮弱者去接近目標，建立起感情後再親眼看着百分百相信她的那個人倒在她的槍口下。
“所以她執着於目標人物直到臨死前最後一秒都是完美的、乾淨的。”仇卿解釋着。
初次見到宛慕溪時，阿榆覺得大小姐雖然衣着樸素，但已經足夠耀眼，在毀掉這個人之前，不願意讓她沾上任何不乾淨的東西，而自己當時渾身溼淋淋的，肯定不會主動去碰對方。
“還真被你說中了，”唐珺聽到這話彷彿恍然大悟，“沒準就是因爲這個女孩已經這麼慘了卻莫名其妙的要強又執拗，才更激起了大小姐的保護欲，離譜…歸根到底還是被你給騙到了。”
“言之有物。”江導給出簡潔明瞭的肯定，“開拍以後還有很多時間，這樣的細節可以多安排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