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一個月,大多嬪妃都已經見過了皇帝,且也已經侍寢。

    其中不乏諸如沈眉莊這種格外盛寵優渥的,自然了沈眉莊算是頭等的恩寵,玄凌在寵幸了之後雖非說是何等的日日招幸,但是卻賞賜不斷,甚至還特意爲沈眉莊選了惠字做封號,這樣的恩寵也可算是一種明示——沈眉莊日後是必然的高位妃嬪。

    除此之外,自然也有慎嬪等不算太壞,也算不上太顯眼的妃嬪,這一個月來,衆人眼瞧着是新寵格局漸成,而各宮對新寵也總算是漸漸接納了許多。

    但這其中,不包括陵容。

    事實上,她也不意外,從前自己那也是玄凌都見過了一圈新秀,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想起來了自己,才突然招幸,陵容自己當年又根本不想侍寢,不過是草草敷衍,自己又並非是什麼絕色,初次侍寢之後實在是反響平平,連依例的晉位都沒有,實在也算是可憐了。

    不過是,自尋的煩惱。

    現下想來,實在是不值,爲了一個根本得不到也不該得到的男人,實在是愚蠢至極。

    可陵容如今,實際上也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做,可眼看着一個個新人都侍寢了,想來也快到自己了,時間實在是不多了。

    越想着這事兒便越發心煩意亂,索性陵容撇開手裏的繡活,想着還不如出去走走好了。

    秋日微煦,滿園的菊花縱情盛放,確實是菊花的時節。

    一叢叢金粉綽約多姿,一時間陵容也不由看了入迷,正要擷花時,卻瞧見一隻閃着玉白紋蝶婆娑飛舞在菊花中,已近秋深,蝴蝶也少見了許多,陵容一時有些驚訝。

    那蝴蝶蹁躚飛舞,飛過菊花叢繞着陵容轉圈,也不知是不是因爲陵容身上的香氣吸引,陵容正覺得好玩,她拿着團扇小心地湊近,卻見那蝴蝶極敏捷輕巧地飛了起來,避開了團扇,陵容更覺有趣,她自來沒有這樣放肆的時候,眼下卻是難得的真升起了幾分少女心情,便追着蝴蝶又要撲扇。

    那蝴蝶似是有靈,總能在陵容抓住前輕靈靈地飛起,然後繞着她飛,似是一同玩耍一般,翅膀撲閃間似乎有金粉灑落,陵容頓生好勝之心,一路追着蝴蝶撲玩。

    不知不覺間竟已經跑出了上林苑的菊園,漸漸湊近了太液池邊。

    蝴蝶似是也飛累了,幽幽棲息在岸邊的芙蓉花上,似是想吸取花蜜,陵容愛這蝴蝶的優雅可愛,瞧着這美麗一幕,不由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呼……”

    清淺呼吸間,繡着雙鯉的團扇已然悄悄靠近。

    陵容正想着,自己這一次不可能失手了,卻在靠近的一瞬間,腳下的溼軟泥土一陷——她身體不受控制地一歪,便要順着岸邊滾下去了!

    她一時睜大了眼,眼瞧着那蝴蝶輕輕飛走,而自己視線逐漸離它越來越遠,嗓子裏的驚呼還沒有出聲,卻只看見那蝶翅灑下的金粉似乎是在陽光下極絢爛,刺得她閉上眼了——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和冰冷潮溼都沒有,只鼻尖流淌過恍若凝成實質的龍涎香,龍涎香香氣極爲特殊,那是彷彿歲月凝成的琥珀藥香混合着一股細細的木質甜香,而香氣裏卻是沉鬱的潮溼,溼漉漉的香氣就像是水藻溫柔而陰冷地纏繞住她。

    龍涎香極爲貴重——幾乎是一瞬間,她睜開了眼。

    她以爲那是蝶翅的金粉灑在空中,但隨後她便立刻意識到那是衣袍飛起時金色祥雲的樣子。入眼的是冰涼的黑色織物,而那織物上用着世上最繁複的工藝精心刺繡着滾滾金雲,金雲飛舞,縱然沒有龍紋——這樣的衣物,全天下只能有一人可以享用。

    她一時間,大腦飛快運轉,但比起大腦,她的身體卻幾乎是立刻,排斥一般地倏然推開了眼前的男人,這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

    但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站好,這一推,她又差一點陷進水裏。

    玄凌不由要氣笑了,但是還是準確地抓住了眼前這個少女的手腕。

    果如他曾經想的那樣,那是極細軟的肌膚,就像是頂級的素錦一般,柔若無骨都不足以形容,滑嫩的皮膚露出一截,是比脂雪還要潔白的顏色,在日光下瑩潤如玉,映出一層柔光。

    少女閉着眼睛,看起來不像是殿選時那般聰明伶俐的樣子,反倒有幾分呆呆傻傻的。

    而陵容這邊再度被拉住之後,總算是在那雙戴着扳指的大手的掌握下,站穩了身子,她才緩緩睜眼。

    確實是玄凌,就像是記憶裏那般,不過又似乎比記憶裏更年輕些,這也很正常,畢竟陵容印象裏更多的是年已四十的玄凌,如今眼前的他形容清俊,眉眼深刻,含着輕輕的陰鬱,平添幾分陰鬱之美。

    “嬪妾參見皇上。”

    自知自己已經很失禮了的陵容趕緊跪下,不敢再多看一眼,跪伏在他金雲黑邊的錦靴邊。她只敢看着靴邊的泥土,那應該是方纔救她時粘上的泥土。

    玄凌挑了挑眉,倒不意外她這後知後覺的拜見。

    “你認識朕?”他倒無意裝模作樣,不過看着眼前的安陵容,他倒有些好奇,他既沒帶着隨從,也沒穿着龍袍,而且……這女孩應該從來沒見過自己,只看了一眼,她從哪兒判斷出的?難道……

    他眼底閃過一絲冰冷,心中冷笑,窺視帝蹤可不是小事。

    “嬪妾不認識陛下。”

    陵容猶豫了一下,腦中已然開始迅速判斷,若是按着玄凌個性,這一句話若答得不好,少則是窺視帝蹤,多則只怕還會上升到素有心機,心懷叵測一類的……不過……

    若答得好,也未嘗不算是一個機會。

    她判斷那是玄凌自己清楚那張臉肯定自己是認識的,但總要說個合理的理由給他聽。

    “陛下雖然身着常服,且沒有龍紋,但……陛下衣袖處的祥雲紋是用金線並孔雀羽線界限繡的,這樣的工藝唯有宗親以上纔可使用,而且……陛下的衣服是緙絲織物。”

    她話沒有說全,不過玄凌已經瞭然。

    常言道:“一寸緙絲一寸金”,即便是宮中,這樣貴重的織物只能作爲帝后使用,便是華妃也只有賞賜得的,那能穿得起緙絲織物,還能用得起雀金織繡的男人,宮裏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不過……

    “你倒是很懂織繡?”玄凌瞧着跪在地上似乎像是隻小兔子一般的少女,心生惡趣,“一眼就能看出來這麼多?不過即便是緙絲貴重,朕也曾賞過清河王,難道你不知道?”

    她確實不知道。

    她怎麼可能知道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