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宮中各處都打上了宮燈,紅燈映照着紅牆綠瓦,只覺得這漫漫甬道格外得無盡頭。

    這一路行來,風雪漸大,陵容被他握着手勉強跟着他的腳步,這甬道的六棱石子上都敷上一層薄雪,便格外得難走,她一時不察,不由一歪——

    “啊——”

    她驚呼還沒出口,就被人摟住了腰身。

    玄凌好笑地看她,琉璃宮燈的彩光映照在他清俊的面孔上,平增幾分溫柔溫暖,“你怎麼總是走不好路呢?選秀的時候倒是走得好好的。”

    陵容一聽這話也不禁有些腹誹,眼睛眨了眨,小聲道:“皇上步子太大,嬪妾趕不上。”

    “算你有理。”

    玄凌扶穩後含笑打量這眼前的人,風帽上掛着白雪,卻叫人恍惚看不出來一般。

    “怎麼不穿朕送你的黑狐裘,那件可比這個要保暖。”

    陵容伸手握住了玄凌的手後微笑道,“那衣裳太名貴了,家宴上有些過於高調了,嬪妾不想喧賓奪主。”

    玄凌感受着,那雙柔軟的小手帶着微微涼的溫度握住了自己,他一時心頭一跳,反手握住了後牽着她一步步繼續向前走去,“奪得誰的主?”

    “……”陵容沉默了一下,隨即道,“自然是皇后娘娘和華妃娘娘。”

    玄凌笑了笑,並不生氣地溫和道:“你倒是誠實。不過衣裳就是用來穿的,皇后不是小氣的個性,至於華妃……她素來如此,你也不必在意。”

    “是。”陵容淡淡地笑着應道,心裏卻是並不做真。

    她看着路,似乎離印象裏某個地方越發近了,恍惚間她想起了些往事。

    “皇上這是要去倚梅園?”她跟着他,掌心也不禁微微變得熱起來。

    “是啊。倚梅園的風景總是落雪的時候最美。”玄凌只是淡淡地說道,語氣裏是連他自己也許都無法察覺的傷感,“梅花傲雪,總不能辜負。”

    是啊,不能辜負。

    陵容垂下眼,只是不能辜負的真的是梅花,還是當年那個與你一同手植梅花的人。

    長夜月明,一道彎鉤懸於天際,卻今夜無雲,映着天下多少離合悲歡。

    “皇上聽說過宮裏的傳說嗎?”

    陵容輕聲問道:“於大年三十晚上把貼身的小物件掛在樹枝上,以求來年萬事如意的習俗。”

    “這倒是頭一次聽說。”,玄凌頗感興趣地回眸望她,一雙黑色眼睛難得的帶着些許驚訝和疑惑,竟無端透出幾分天真的稚氣:“這樹上是什麼講究?爲何非得是樹枝上?”

    陵容的靴底踩着薄雪,踩得嘎吱嘎吱的響,她笑道:“大抵是因爲樹枝生長得快,若是掛在樹上,掛得越高便也算是求得來年節節高升,身體健康的含義罷。”

    頓了頓她又彎着眼眸笑道:“不如皇上試試?”

    玄凌一怔,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說道:“好吧。”

    說話間,二人已然走了許久,不遠處便是倚梅園。

    料想今夜當值的人也躲懶去了,倚梅園門口無人把守,玄凌則呵一口雲霧,對陵容笑道:“這般纔好,纔算清靜。”

    陵容笑了笑,自然心裏清楚今夜的倚梅園卻決然不清靜。

    尚未進園,遠遠便聞得一陣清香,縈縈繞繞,若有似無,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倚梅園中的積雪並未有人掃除,剛停了雪,凍得還不嚴實。很是清晰地聽到二人的皮靴踩在雪地上那很是奇怪卻很好玩的聲音,陵容玩心大起,但礙着玄凌未敢放肆。

    滿園的紅梅,開得萬分妖嬈,一片片連綿不絕的紅梅本就極璀璨,而空中清朗星光,地上皚皚白雪皆襯得仿若無塵,宛如是人間仙境。花瓣上尚有點點白雪,晶瑩剔透,映着黃玉般的蕊,殷紅寶石樣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麗傲骨,也不知是雪襯了梅,還是梅託了雪。幽幽香氣在夜色裏浮沉隱約,連呼吸間都不由得更添寒香,分外清冽,也分外攝人,不知不覺中二人都停了腳步觀賞這絕勝美景。

    玄凌一時貪看,不知不覺間不由嘆息出聲。

    陵容知他想起了什麼,便道:“皇上喜歡梅花。”

    “是。”玄凌頷首,他幾乎是愛憐般的姿態拂過梅花上的落雪,“梅花高潔,凌霜傲雪,有與百花不同的傲骨,朕……欣賞梅花。”

    但伴隨着他極輕的愛撫,那梅花卻如不經風霜摧折,徐徐落下,墜於雪泥間。

    玄凌臉上的痛惜,恍如實質:“只可惜,倚梅園的梅花花期總是短暫。”

    陵容微微垂眉,她攏了攏錦裘,無意間碰到了腰間的短笛,想起來還是漪蘭擔心她在宮宴上被人爲難,叫她隨身帶着的。

    她嘆口氣,解下了香囊,在玄凌有些意外的神色裏,她撿起了那朵掉落的梅花放在了香囊裏。

    “固然花期短暫,卻可留香人間。”

    她雙手將香囊放在掌心對着那梅樹合目許願。

    “信女安陵容一生別無所求,一願海晏河清,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她用不高卻足以二人聽見的聲音說道,“二願家人健康,長樂無憂。”

    “三願……”

    她睜開眼,帶着一抹笑意溫柔如那月光一般,“皇上所願之事盡實現。”

    那如水的月光灑落在滿園梅花上,卻不如眼前少女風采灼灼,她踮起腳尖,想要將香囊掛在最高的樹枝上,卻因着個子嬌小,還差一截,正爲難時——身後,一雙手幫她掛上了香囊。

    陵容轉過身,一眼望進玄凌的眼中,那裏面涌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感激似愛憐似悲傷……他輕聲道:“怎麼不給自己許個願望?”

    “這都是嬪妾的願望。”陵容含着笑容羞怯道,“是否有些貪心了,不過若是真能實現那就很好了。”

    玄凌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眼前的少女純澈如月光,竟沒有絲毫的瑕垢。

    “其實嬪妾還有個願望。”

    玄凌笑着看她,見少女羞怯地頓了頓隨即小聲道:“只是不該求花神,只有陛下可以幫嬪妾實現。”

    “哦?”

    陵容溫軟地小聲道:“陛下可願聽嬪妾一曲,雖然不一定比趙容華的曲子要好……”

    玄凌如看一朵花一般溫柔含情,又生怕她受了驚嚇地輕聲道:“好。”

    如花少女隨即綻放出極動人的溫柔笑靨,就像是滿園的梅花也在一時間與她熠熠生輝,她含着笑,解下短笛置於脣邊。

    玄凌本沒有什麼期待,他聽慣了玄清的笛子,玄清的笛子自然是京中最一流的,尋常的笛聲於他而言也大多是泛泛之音,但是眼前少女的情容叫他不得不屏住呼吸,他想,即便是她吹得不好,自己也絕不會有絲毫的生氣與不耐煩,相反興許還會誇讚與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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