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風景如舊。

    費雲煙一襲朱粉薄衣,胸前的雪白風光也半掩半遮,美豔如一端才剝的鳳仙花,還是慣常的同華妃一般愛用金器,只是比起華妃,她又總愛額外多佩以碩大的花朵簪於髮髻中,便是總讓人只覺琳琅滿目,過猶不及。

    陵容本以爲她要出言爲難,但只見她分花拂柳行來,見了安陵容反倒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可實在是極少見的。

    她笑起來總歸是好看的,也難怪素來只愛清雅的玄凌能看得上這不通文墨又言行粗陋的人。

    “嬪妾見過費貴嬪。”安陵容也總是會做好表面功夫,她幾乎是彷彿不記得這個人先前爲難過自己,而自己還用幾句話奪了她恩寵禁了她足一般,笑容親切溫馴,一如初見模樣。

    費雲煙一瞧這笑容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想起當日自己因爲這個裝乖賣巧的狐媚子設計惹了玄凌和皇后不快受罰,連自己的封號都保不住的事——但是又實在是要按住自己的怒氣,強忍着,她勉強笑道:“妹妹多禮了。”

    她虛虛一扶,陵容也自然不會真讓她扶,也就勢站了起來,盈盈笑看這新鮮的奇景。

    難得看費雲煙憋屈又要忍着的樣子,自然也是很好看的場面。

    心裏想着,臉上笑意便真誠了更多,她似乎真就是才入宮的宮嬪懵懂乖巧道:“姐姐可還怪罪妹妹,當日妹妹也實在是無心之過,姐姐可還生氣呢?”

    這就是哪壺不提提哪壺,費雲煙差點聽話氣得憋不住要張嘴罵人,話已經到嘴邊又不得不生生嚥下,看着眼前這裝得清純無辜似是當真無垢無瑕一般的安陵容,她心裏恨得牙癢,臉上則帶笑道:“妹妹說的哪裏的話,原是本宮不對。”

    說着又似乎當真要表達自己認錯的情緒,她伸出手拉起安陵容的手,染着蔻丹的手幾乎要用力狠狠掐上去,到底忍着,用力握着笑道:“妹妹可還怪本宮當日糊塗?”

    “姐姐說笑了。”

    安陵容不動聲色地反手覆蓋上費雲煙的手,手帕握在手中輕輕拍了拍費雲煙的手,笑容可掬:“是我年輕不懂事,不知厲害,倒惹了皇后娘娘生氣,連累姐姐。”

    “呵呵。”

    費雲煙本想抽手,卻一時沒抽出來,索性道:“你我二人既然已無嫌隙,那就最好,這禁足之時我時常悔恨當日的行徑,爲了表達對妹妹的歉意,我特意佈置了酒席一桌,妹妹今日可還有空賞臉?”

    陵容一聽,便露出絲絲微笑道:“姐姐有心,妹妹自然應當從命,既如此,那便勞煩姐姐了。”說着又回頭對身邊的漪蘭說道:“今日我同貴嬪姐姐在延禧宮用膳,你便回去告訴小廚房不必費神了。”

    漪蘭垂眼應是。

    陵容又道:“讓鶯兒跟着就行,你回去歇息吧。”

    漪蘭又自然無有所不應的,在一旁的費雲煙也只覺得滿意,於是笑得更友善了些,牽住陵容的手,兩人當真彷彿姐妹一般親暱言語,一同前往了延禧宮。

    延禧宮原是在宓秀宮附近,因着臨着宓秀宮也一貫了宓秀宮的裝潢設置,一色花樹盡是富麗堂皇,只是不同於宓秀宮多用青鸞金猊,華麗得近乎於張狂,延禧宮到底還是溫婉些,多用繁花點綴,縱然雕樑畫壁卻也多是精巧,又有暖香襲人,只覺得甜津津一片。

    陵容瞧了瞧那錯金鏤彩的博山爐,笑道:“姐姐倒是很喜歡用香,這香味也很是獨特。”

    “你喜歡?”費貴嬪難掩幾分驕色和輕蔑,“原該你不曉得的,這是華妃娘娘獨有的歡宜香,原是隻供着華妃娘娘一人用,是皇上親自給娘娘配的,用的都是最珍稀的香料,也就是本宮得娘娘青眼,能分得一點,你今日聞到了便算是你的福分了。”

    陵容淡淡一笑,乖乖稱是。

    費貴嬪不喜歡看她這樣乖巧的樣子,總覺得她這般乖巧下便是藏着旁人看不懂也看不清的險惡心思,因自己是喫過大虧的,格外有些忌憚,但又不能說什麼,只是心裏冷哼一聲,隨後揚着笑臉,拍手叫人端上菜餚無數。

    “本宮這兒的廚子雖是比不上華妃娘娘那兒的,不過也是老家特意請來的,最擅長的就是青州菜。”

    一道道名菜佳餚上桌,一時間陵容也有些目不暇接。

    “這道西施含珠最好,你嚐嚐。”說着便叫人將那盤西施含珠放在陵容眼前。

    陵容自忖費貴嬪膽子再大也不敢下藥在菜裏這般下手殺她,於是含着笑意謝過她好意,自己舉起了筷子嚐了一口,確實是極鮮美,用的是最新鮮的食材,海味山珍各色鮮味容納於一盤之內,蛤蜊肉鮮得叫人忍不住要咬舌頭。

    陵容頗爲滿意,漪蘭擅長淮揚菜系多一些,她自己又長在松陽縣,是地道的江南人,自然是這樣的菜餚沒有太喫過,一時喫來新鮮好喫不必多說。

    “不愧是姐姐宮裏的廚子,確實手藝極佳。”陵容含笑,讚了一句。

    不過借這道西施含珠,總算二人古怪的氣氛和緩了不少,一時間,雖然各自心懷鬼胎,但還是賓主相歡,也算是和諧。待得用過膳已經是戌時過半,費雲煙又拉着她絮絮說了些有的沒的,到後來又拉着她用了些茶才總算捨得放人。

    “你身邊就一個宮女也不安全,現下也晚了,已是快近亥時,宮門也快下鑰了,本宮讓康祿海同你一起,也爲你帶個路,免得被守夜的侍衛爲難。”

    她話說的合情合理,陵容自然也沒有拒絕,溫順應下了,只見一個面白無鬚有些富態的太監走出來,一臉喜氣洋洋的笑意,道:“奴婢康祿海蔘見安小媛,奴婢給您領路,您就放心吧。”

    陵容認得他,這人原是棠梨宮的,後來又不知怎的被費雲煙要了去……沒想到倒還有機會在這兒上再見一面。

    “客氣了,康公公。”陵容笑道,又讓身後的鶯兒掏了銀子賞給康祿海。

    康祿海更是高興,笑容滿面地收了銀子後,提着宮燈領着二人離開了延禧宮。

    紫奧城的夜晚總是極幽冷,即便是這樣的時候,各色的宮殿只點着燭火映照,然而燭火卻不能照透深夜漫漫,紅牆深深,反倒更襯得各宮悲歡不同,有人夜半笙歌,有人夜淚洗面,更多的只怕是獨守紅帳癡癡守望着,等着皇上又等着這漫長且無聊的一生消磨殆盡。

    不知是從哪兒傳來的琴聲,弦澀音滯,藉着這春風,飛入各宮。

    陵容不禁駐足,隨即輕輕一笑:“腸斷絃亦絕,悲心夜忡忡。”看着身後不解的餘鶯兒和身前的康祿海笑了笑道,“沒什麼,不過聽了一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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