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包景善先去找了和他關係不錯的民警,這位民警也是個嫉惡如仇的,之前幫過他不少忙。

    聽了包景善的話,民警卻只能搖頭:“你肯定不能就這麼直接搶,那跟柺子有什麼區別。”

    請民警出面抓人也不行。

    “沒有證據,我們也不能隨便出警,再說,就算出警,也需要當地村委的協助,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去村裏搶孩子。”

    如果這個叫何雲的女孩說謊也就罷了,要是說的是真的,村長也是拐賣鏈條上的一環,那調查取證,以及解救孩子的工作就會更困難,而且尤其不能急。

    “這樣,我們儘快立案展開調查,只要找到證據就馬上行動!”民警說,“還有這個孩子……”

    他爲難的看了一眼何雲,這個孩子的年紀太小了,她的報案也實在無法取信,按理應該先聯繫家長覈實情況,儘量把她送回去,但是當孩子擼起袖子和褲腿,露出裏頭青青紫紫痕跡,和瘦得沒有一丁點肉的四肢的時候,民警覺得,這時候聯繫家長,就真是把她往火坑裏推了。

    至於這個女孩說的,她記憶中親生父母的姓名地址,民警也只能先幫着聯繫,這時候戶籍系統還沒有全國聯網,也不知道對方的電話,只能先聯繫當地派出所,再去找人。

    就算孩子的記憶沒有出錯,這一來一回,至少又是幾天時間。

    總而言之,現在還不能急。

    包景善心裏剛剛燃起的火焰被稍微壓下去了點,他看一眼那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從她身上的傷又聯想到另一個孩子,只覺得心裏的火雖然壓低了,卻火星四濺,直接往五臟六腑,甚至骨髓皮膚上蔓延,燒得他生疼。

    “這樣,我先立案登記,把這孩子交給我們女警照顧着,”民警說,“那邊我們也會竭盡全力查,只要有一點線索,就馬上出警。”

    他把之前的話又強調了一遍。

    包景善沉默的看了女孩一眼,點點頭。

    縱然心急如焚,包景善也清楚,他確實不可能直接衝過去搶人。

    再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就算搶也是搶不出來的,反而容易打草驚蛇,影響了後續的解救。

    只心裏,就像是扎着一根刺。

    冷冰冰的骨刺戳在心頭肉裏,一下一下,刻骨焚心。

    “什麼,你十二歲了?”民警正在給那個小女孩子做登記,寫着寫着,聲音忽然一下子提了起來。

    包景善飛快的轉過頭。

    比一般七八歲孩子還要矮小的女孩子,單薄得好像風一吹就散,瘦骨嶙峋的手臂上,幾條傷痕明晃晃的顯露在外頭,一道疊着一道。

    照女孩自己說的,她雖然到了小學要畢業的年紀,但是連學都沒上過幾天,因爲那家人不讓。

    包景善又更快的移開了眼睛。

    但是這一幕卻深深的印在了他腦子裏,怎麼都無法驅散。

    就好像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也被這麼對待一樣。

    心裏的刺,又往下紮了三寸。

    包景善快步離開了這裏,要不然,他也不確定自己會做什麼。

    可是才一個轉眼,在停車場裏,那個女孩子又悄悄尾隨了上來。

    “你怎麼……”包景善一愣,下意識的往女孩身後望過去。

    後面沒有跟着人,包景善猜,這女孩應該是自己又偷偷跑了出來。

    小小的女孩盯着他的眼睛:“何阿狗現在很危險,如果不快點去救,說不定什麼時候人就沒了。“

    包景善的腦子裏越來越混亂。

    “他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樣,鼻子也有點像。”

    恍惚間,真有個和自己很像的小男孩兒,在向自己求救。

    也是這般瘦,身上也是青青紫紫的。

    “他被打得很厲害,但還是笑呵呵的,他也知道自己是買來的,所以常常幻想城裏的父母來接他回家。”

    心裏的刺鈍鈍的攪了起來。

    “他們家在村子裏也是很偏的,你又有車,偷偷把他接出來,驚動不了村裏其他人,”何雲繼續說,”接出來以後再報警就是,他被打得比我更厲害,他養父至少也是一個虐待兒童罪,跑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包景善用力握了一下手裏的車鑰匙。

    他有一輛老式越野車,這些年間陪他跑了不知道幾里路,見過不知道多少山山水水,左前方的凹陷是他有一年跑山路的時候,因爲不熟悉路況,被一塊路邊的山石撞出來的,右後方玻璃窗上還有一道裂紋,是被一個村子的人用磚頭砸的。

    這些磕磕碰碰的痕跡,包景善並沒有去修復,他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可能,是因爲這些,全是他這些年遭遇留下來的印記吧。

    就像是某種,並不圓滿的紀念。

    “上車。”他的聲音低低啞啞的,和平時不太一樣,就像是胸腔裏,積聚着即將爆發的火。

    何雲像一隻靈巧的小鹿一樣跳上副駕駛座,又被他趕到了後座去:“你太矮了,不能坐在前頭。”

    何雲乖乖換到後頭。

    車子開出去一截,包景善才悶悶道:“我也就去看看,要是情況和你說的有一點不一樣,我都不可能把那孩子帶出來。”

    其實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是中了什麼邪。

    後座傳來一聲清脆的答應聲,倒終於顯出幾分天真爛漫來。

    ————

    曲美芝從學校回來的時候,積攢着一肚子的氣。

    家長會公佈成績的時候,兒子的成績就是倒數的,叫她完全沒法擡頭見人,好容易捱到家長會結束,又被班主任特意單獨留下來,告了一堆狀。

    曲美芝是很以自己這個高大敦實的兒子爲榮的,也並不覺得同學間打打鬧鬧有什麼大不了的,能從別的孩子那裏訛到錢也是他自己的本事,這世道,正經讀書有什麼意思,沒看她男人小學都沒畢業,賺得比這幾個臭老九多了不知道多少嘛。

    只可惜,這些念頭也只敢在心裏想想。

    就算不大看得起學校的老師,曲美芝骨子裏到底是有些自卑的,面對老師的告狀,也只能唯唯諾諾點頭答應,保證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孩子。

    她心裏煩,就想找個發泄的渠道,可是一推開門,看到空蕩蕩的家裏,她的打算全落了空。

    那個死丫頭,跑哪裏去了?

    還有她兒子,又到哪鬼混去了?!

    曲美芝心裏的火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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