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繁考了秀才,娶了媳婦,也算長大成人了,生意上的事馮氏就交給了李繁,由他時不時去盯着。

    好不容易有了可用的勞力,馮氏纔不願意像個傻子一樣累死累活、做牛做馬。

    馮氏將生意脫了手,今兒上香隨喜,明兒逛街喝茶,後天又約幾個掌櫃娘子打牌聊天,回家有兒媳婦伺候着,這一年的日子過的,那叫一個愜意。

    自鄭明受了傷,李繁李繁也出了遠門,她只好又忙碌氣生意來。

    李秀才不在,深知馮氏秉性的夥計們絲毫不敢松泛。

    果然,李繁走的第二天,馮氏就到了店裏。

    她進門的時候,十二歲的小學徒五福正熱情地給一個體面悠閒的客人介紹自家的貨品,客人推說想再看看,五福依舊象個小尾巴似的跟着,從櫃檯這頭陪到那頭。

    客人多看一眼皁粉,他立即上前,小嘴吧吧地介紹道:“客官,咱家的皁粉有三種,您看的這種小的敢說是全昌縣最好的,這是用蒙山裏的老皁角精製的,和普通皁粉相比,它用起來又省又管用,還添加了菊花的香味。客官您聞聞,是不是特別好聞?”

    那個客人支吾地敷衍着,實在受不了這份熱情,轉了一圈走了。

    馮氏瞄了一眼就扭過頭去,聽到夥計稟報迎出來的大掌櫃李青見馮氏沉着臉,他趕忙下意識地悄悄左右掃了掃,見貨品擺的整齊有序,夥計都在該在的地方,心下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他跟着馮氏多年,知道太太不會無緣無故瞪眼睛,只好陪着小心先把馮氏迎進了後堂。

    馮氏脾氣火爆,進了後堂立即吩咐把人全叫到後院,瞪眼道:“別以爲做生意是輕鬆事兒,做生意的千家萬家,爲什麼發財的只有一家兩家?”

    李大掌櫃的諾諾稱是,其他夥計也恭敬地聽着。

    “讓別人心甘情願地掏錢來買你的貨,讓你賺人家的錢,這是世上最難的事!你以爲你把好東西擺在那兒,人家就該買?憑什麼呢?你是玉皇大帝還是如來佛祖?”

    馮氏看一眼五福,罵道:“剛纔那個客人都明白說了想自己轉轉,你還跟的那麼緊,生意是那麼做的嗎?過分的熱情那就是逼迫,是逼着人家買你的貨!誰願意被人逼着掏荷包?誰心裏不舒服了還願意給你錢賺?”

    五福戰戰兢兢地低頭回道:“太太息怒!小的錯了,都怪小的愚笨。”

    五福雖然機靈,奈何年紀本來就小,被馮氏劈頭蓋臉訓得暈頭轉向、手足無措。

    掌櫃的說要熱情地對待每一個客人,帶自己的桑二哥讓他儘量多給客人介紹店裏的貨物,他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但他知道,太太一定是對的。

    馮氏看着十幾個夥計,“你是錯了,可你錯在哪兒了?”

    “做生意起碼得眼兒亮吧?那人可是穿長衫的,還是杭綢衫,這樣的體面人怎麼可能買這些雞零狗碎的物事?他或許只是爲了等人打發時間,或許只是路過好奇,根本沒打算買什麼。”

    “這樣的人咱們禮貌地問問就行了,人家買那是意外之喜,不買也沒什麼,做生意做的是長遠,不在這一時。”

    “這小尕豆子是誰帶的?一點眼力架都沒有,就敢放出去胡亂應對?”

    夥計桑永趕緊躬身作揖回話不迭:“回太太的話,是小的沒帶好五福,還請太太發落小的,小的今後一定盡心教他。”

    桑永偷偷看馮氏一眼,硬着頭皮、結結巴巴道:“求太太看在……他來的時日短,又……一心想做好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再給他個機會吧。”

    五福可是他同村交好的世叔家的小兒子,他想了多久才帶進來的,可不能被攆回去。

    馮氏寒着臉端坐在廊下的太師椅上,那凌厲的眼風把一羣夥計小學徒掃的鴉雀無聲。

    半晌,才哼了聲,道:“發落就不必了,都把眼力再好好給我練練!光有熱心可做不了一個好夥計。”

    衆人齊聲應是。

    打那以後,鋪子裏的夥計學徒後腦勺都長了眼睛,就怕被太太抓了包。

    今天馮氏本來要趕在鋪子開門前去看看,結果,她倒是早早收拾立整了,準備喫過早食就走,結果坐在堂屋的飯桌前等了一刻鐘,還不見飯食送來。

    馮氏等了一會兒,就沒了好聲氣,“這宋婆子怎麼回事?就一頓朝食,難不成還打算做成七碟子八碗的筵席不成。”

    一般太太要早出門,都會打發人提早跟竈房言語一聲。

    宋婆子是個極有眼力又利索能幹的,竈房準備妥當了她就打發燒火的小丫頭滿噸在小門那兒看着,飯食總能在太太坐下前掐着點兒上桌,既不讓太太久等,又不會早早晾在桌上,七、八年來幾乎沒錯過點兒,這時辰的把握真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宋婆子能把持竈房多年,在馮氏面前有臉面,除了廚藝好,就是心明眼亮會掐時辰,這樣放心省心貼心的下屬哪個大佬不喜歡?

    昨天榮德院已經跟宋婆子打了招呼,按說不應該出現這樣的狀況啊,世上哪有叫主子等飯喫的道理?今兒竈房竟然讓太太等了半天,耽誤了太太出門,這事兒可就大了。

    “太太,奴婢去竈房看一看。”朝雲退了兩步,轉身出了上房。

    接着就聽到宋婆子惶急的聲音:“朝雲姑娘,可是叫太太久等了?”

    “是啊,宋媽媽,今天這是怎麼了?太太已經等了一刻多鐘了。”朝雲一邊說着一邊掀了簾子。

    “太太,對不住啊!耽誤您的正事了,奴婢該死!”宋婆子一邊手忙腳亂地擺飯,一邊不停地賠罪。

    “罷了,下不爲例吧。”馮氏不溫不火地說了一句,就掂起鐵木包銀筷子開始喫飯了。

    先喝了口飄着米油的小米粥,又夾了個小籠包,剛要入口,馮氏遲疑了一下,舉到眼前看了看,不禁皺了皺眉頭,沒好氣地將包子放在了碟子裏。

    朝雲自“紅棗雞蛋小米粥”事件後,急於挽回自己在馮氏心裏、在榮德院的體面,一顆心都撲在伺候主子上,搶活兒比貓搶魚、狗搶骨頭還用心,尤其是貼身伺候的活兒。

    此刻,她正要舉筷子給主子夾酸黃瓜,覺察到馮氏不快,她不禁扭頭不滿地看了宋婆子一眼。這一晚了時辰,服務跟不上,質量也跟不上了,真應了“早起三光,晚起三慌”這句老話兒。

    作爲一個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的優秀心腹,朝雲立即出聲質問道:“宋媽媽,今兒竈房這朝食不夠精細吧,這包子皮兒怎麼亮光光的,看着就發緊?”

    “回太太、朝雲姑娘,這包子是韭菜肉的餡兒,韭菜是頭茬韭菜,又鮮又香,五花肉也肉嫩皮薄,是肉鋪早起剛送來的,就是……酵面沒發好,包子皮兒有點緊。”

    宋婆子謙卑地快要把肥胖滾圓的腰弓成個銳角了,“都是奴婢的錯兒,請太太責罰。”

    酵面沒發起來,不光包子皮緊發硬,那小花捲看着也讓人不想下筷子了

    這一大早的,這“發”都發不起來,怎麼尋思怎麼晦氣,馮氏連去鋪子巡生意的興頭都沒了。

    馮氏斜睨了宋婆子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是個會過的,這包子花捲吃了結實,喫一頓頂一天,能給咱家省不少糧食。”

    “太太,您折殺奴婢了!折殺奴婢了!”宋婆子撲通一聲跪下,一疊聲地告着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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