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微微挺着腰端端正正的坐着，眼神掃過牆角的高几、靠西牆的茶几、隔開西次間與正堂的多寶格。
都是傳說中的紅木啊，那木質本身的紋理華麗自然，水亮的光澤若隱若現，顏色如剛剛熟透的紅棗，飽滿、靚麗又不張揚，內斂而奢華。
多寶格上錯落地擺着瓶瓶罐罐，瓷器一水兒的銀藍冰裂紋，花瓶有大肚細頸的、圓肚廣口的、細長身的，盤子嵌着底座，罐子扣着荷葉蓋。
還有一匹一尺多高的瑪瑙奔馬擺件，雕刻大師充分利用整塊瑪瑙石的紋理，保持了棕紅的主色調，石材下方的雜質被巧妙地雕成了翻飛的馬蹄，上方棕黑色的材質被雕成了飄揚的馬鬃，馬尾也是棕黑色的。
這匹馬造型雖然比不上武威出土的銅奔馬精巧，但材質潤澤，雕工細膩，匠心獨運，心思之奇巧也叫鄭明歎爲觀止。
鄭明甚至想象得到雕刻大師面對石材日夜揣摩尋找靈感，認真的雕刻，耐心的打磨，笨重的石材在他手裏慢慢變成了一匹馬，最後變成了一件充滿靈性的藝術品。
堂屋北牆山水下的八仙桌、扶手大椅，無疑跟這些傢俱是成套的。
這些擺設，不管是傢俱、瓷器還是玉器，個個看着都價值不菲。
開着個雜貨鋪子竟然能置辦得起這樣的傢什，看來這時候的雜貨鋪子類似於現代的超市，李家的鋪子估計可能相當於沃爾瑪、家樂福，可不是住宅區裏兩個人進去就轉不開身的那種迷你小“超市”。
不過，聽說李家還經營的有碗店、榨油坊，還養着個不小的商隊。
對馮氏來說，鄭明就是個小空氣。
可馮氏沒有發話解放她，鄭明只能挨着。
她怡然自在地坐在那裏，化解了馮氏有意無意的冷落帶來的不尷不尬。
鄭明聽蔡婆子彙報着各種差事和花費，主要是月底的費用結算和下月的費用預算，冗長而瑣碎。沒辦法，過日子就是這樣，油鹽醬醋衣食住行面面俱到。
她腦子裏分析着接收到的各種信息，耳朵也沒閒着。
好不容易對完了帳，蔡婆子鬆了口氣。
“好了，水荷，你也說了半天了，喘口氣兒吧。朝雲，把那明前的雲霧茶給你蔡嬤嬤上一杯潤潤喉。”馮氏直起身子，笑着吩咐道。
“喲，那可謝謝太太了。”明前的雲霧可不是隨便能喝到的，蔡婆子一聽眉開眼笑。
蔡婆子那是真正的千年老狐狸，她見少奶奶養了一個月的傷，頭次來請安，太太也不問身子養的怎麼樣，神情還一直淡淡的，她早打算說完事就找藉口溜之大吉。
不過主子不給她機會，她只能安穩坐着裝糊塗。
“還是蔡嬤嬤的面子大，這可是今年還沒上市的新茶，李大掌櫃剛剛孝敬給太太的，就是拿着銀子現在在市面上也買不到呢，嬤嬤可要好好地品啊。”朝雲說着從多寶格上端了荷葉蓋的茶葉罐。
“託太太的福，老婆子今兒可不就要好好喝幾盅。”
朝雲燙洗了藍花錯銀茶壺茶盅，用瓷勺取了茶葉放進去，快速地洗了一遍茶，再注入開水，略泡了泡，緩緩地斟了幾盅茶出來。
祥煙搶先給馮氏上了一盅，又端了一盅朝馮杏兒走去。
朝雲端了一盅茶擡頭一看，氣得在心裏大罵祥煙奸猾，她略略遲疑了一下，還是掩下眼裏的不甘，低頭遞給了鄭明，又給蘇嬤嬤、蔡婆子各上了一盅。
小丫頭挺上道嘛！
鄭明鼻子湊上去嗅了嗅，只覺淡淡的清香直入肺腑。再觀茶湯澄明碧綠，映襯的小小的瓷盅更加瑩潤細膩。
果然是好茶。
蔡婆子接了茶盅抿了一口，感嘆道：“好香啊！老婆子沾太太的光了。”
蔡婆子走不了，奉承了幾句，見太太神情依然淡淡，少奶奶依然撐着進門那幅微笑，她似乎預見到了以後二虎相爭，李家的日子不會再平淡，人老成精的蔡婆子在心裏嘆口氣。
“太太遇見的可是曹家三太太？”難得太太肯說古道今，蔡婆子很配合的趕緊接話問道。
“正是。”曹家三太太劉氏是馮氏姑母的大女兒，馮氏跟這個表姐自小一起長大，關係十分親厚。
“正好‘瑞德祥’的當家太太溫家大太太也在，我們姐幾個就在他們鋪子後院的茶室說了陣子閒話。”馮氏小口啜着茶，朝雲趕緊提了茶壺給馮氏了續一盅。
鄭明本來就覺得馮氏不會無緣無故把她留在這裏礙眼，這時心口忽然一動，就是一種直覺，而且是那種很確定的感覺：自己要中槍了。
“那溫家大太太也是個風趣人，那天大家說的高興，就扯的遠了。她說啊，她的一個遠房親戚養了一隻八哥，那八哥能說會道，靈的跟狐子一樣。”
“天哪！真的嗎？”朝雲驚呼了一聲，“難道比咱家的八哥還靈？”
“你呀，世上聰明嘴巧的八哥可多着呢，你聽了就知道了。”馮氏說着嗔了朝雲一眼，順帶地睃了溫柔含笑的鄭明一眼。
鄭明頭皮一陣發麻，恍惚間，彷彿自己又穿回去了，不是穿回了前世，而是又穿成了原身，那個可憐的、真正的鄭明。
“那太太快說說，那八哥有多聰明。”朝雲幾個活潑潑催促着馮氏。
“有一天，溫大太太的這個遠房親戚出門串親戚去了，走親戚回來，去逗她的八哥，‘八哥兒啊，今天在家好不好？’八哥就說：‘不好！不好！吱嚕兒一張！吱嚕兒一張！’
“這位親戚聽不懂，又逗八哥說，‘八哥兒啊，半天不見你，就長本事了，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了。今兒在家喫的什麼呀？’八哥就叫着：‘喫飯了！喫飯了！吱嚕兒一張！吱嚕兒一張！’”
不得不說能力強的人幹什麼都似模似樣，這馮氏講起故事來也繪聲繪色的，一會兒是老女人說話的聲音語氣，一會兒又是八哥的腔調，惟妙惟肖。
“溫大太太這個親戚越聽越迷糊，就生氣地問道：‘你這個小畜生，什麼吱嚕兒一張！吱嚕兒一張的？打量我心疼你，你就胡咧咧了？’那八哥急得撲棱着翅膀，嘰嘰喳喳地說：‘吱嚕兒一張！吱嚕兒一張！嗯，三張就夠吃了，炒雞蛋吧。’八哥的主人頓時恍然大悟。”馮氏呷了口茶，笑着不言語了。
“姑母快說啊，急死人了。”馮杏兒孺慕地看着馮氏，催促道。
“太太故意吊我們的胃口呢。”潘四槐家的見馮杏兒捂着嘴，笑的眉眼彎彎，也笑吟吟的來湊趣。
鄭明羨慕地看着一花廳的溫馨，自己啥時候能活的這麼滋潤，也有這麼多人衆星捧月的在跟前湊趣兒？唉，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希望。
馮氏放下手裏的茶盅，笑眯眯的嗔道：“死妮子們比我還急。原來啊，她那兒媳婦是個比貓還饞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嘴上抓撓。她尤其愛喫煎餅，那日趁着婆婆出門了，自己獨自在家，就和了麪糊偷着烙煎餅喫。”
“她知道八哥聰明，怕八哥看到說給婆婆知道，就把籠子用蓋布嚴嚴實實蓋上了，八哥看不見外面，只聽到麪糊倒進熱鍋裏‘吱嚕兒’、‘吱嚕兒’的聲音。”
“那兒媳婦自以爲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這八哥比她還聰明，靈的跟個狐子一樣，一聽就知道這媳婦在幹什麼，最後連她偷着炒雞蛋卷煎餅喫都告給婆婆了，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們說，好笑不好笑？當時啊，真是笑死我們了。”馮氏說着，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