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滿臉真誠地勸馮氏道:“太太,暈厥之症不能生氣,不能勞累,不能過於憂思,還望太太寬心寬意,好好養病。”
“既然知道我不能生氣受累,你還日日氣我,忤逆!你居心好險惡啊!”馮氏唾沫亂飛,要不是鄭明離得遠些,真要被噴一臉了。
要說馮氏以前也是說一不二的性子,這被鄭明懟了幾回,也不至於就從女強人往怨婦的路子上去了,實在是最近事事不順,受氣多了點,氣得她腦仁疼。
唉!都是一家人,註定幾十年都要在一口鍋裏攪勺把子,就不能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誠嘛,誰把誰降住、誰怕誰纔算有本事嗎?一家和樂不更好嗎?
馮氏的忠僕們或幸災樂禍、或眼含譏諷地看着鄭明,等着她趕緊跪下表孝心。
可憐鄭明是個還沒來得及本土化的舶來品,心裏根本沒有此般情況下的應急預案,提前演練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她註定要讓馮氏主僕失望了。
垂手立在牀前的祥煙見少奶奶遲遲不跪倒認錯,眼珠轉了幾轉,“噗通”跪倒,滿臉戚容地哀求道:“少奶奶,太太病着,再不能受氣了,求您多體諒體諒太太吧。奴婢給您磕頭了。”
朝雲也跟着跪倒哀求起來。
鄭明被逼得後退幾步,趁機遠遠地坐到窗下高几旁的鼓凳上,無語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俏麗丫鬟,果然,人生在於折騰啊!
“好!好!好!”鄭明諷刺地笑着,開口道:“可真是模範丫頭啊,比我這正牌子的兒媳婦懂事多了。”
她冷笑道:“今日我要如了你們幾個的意,那就是認了自己用心險惡、忤逆不孝。你們說,我是該體諒你們一片爲了主子的忠心,默不作聲地認了呢,還是拼着背上忤逆長輩的罪過,也要給自己正正名呢?”
這話丫鬟可不好接,馮氏立即接口道:“鄭氏,你跟我嗆嗆的還少嗎?你本來就忤逆不孝,何必跟幾個下人過不去,難道是我這個婆婆爲難你了?”
鄭明不理馮氏的無理謾罵,只盯着祥煙幾個,繼續冷笑道:“我們李家就這麼兩個半人——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分量,姑且算自己半個主子吧。太太訓斥我是在教導我,我這個兒媳婦只有受教的份兒,這裏又沒有外人,你們做張做致地下跪磕頭做給誰看呢?”
鄭明眼裏含着狠厲,瞪着祥煙和朝雲幾個。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擔憂太太的身子,還請少奶奶責罰。”祥煙惶惑地跪在地上,卑微地低着頭答道。
哼!你們這些奴才秧子都是好人,就我這正牌子兒媳婦是混蛋!鄭明一臉冷漠。
丁婆子恰在這時趁着門外的丫鬟沒留神,偷溜了進來,“少奶奶,奴婢等在外面也是閒着,可有奴婢能做的?祥煙幾個這是怎麼了?”
她等閒到不了馮氏跟前,就算想賣乖也沒有機會,今兒好不容易趁了丫鬟們的空隙,機會難得,她就大着膽兒跑進來了。
她一進屋就感覺到了能壓死人的沉悶,緊張膽怯地張望了一眼,發現鄭明好好地坐在鼓凳上,馮氏靠在牀上,丁婆子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她誇張地叫道:“哦呀我的好太太!太太您多能幹的一個人,您怎麼就病了?太太您可好些了?”
她在屋外等的無聊,既擔心少奶奶闖了禍連累她,又擔心少奶奶再氣到太太她跟着遭殃,身上擔着兩個主子的安危,更擔着自己前途,丁婆子說服了自己,就自作主張地進來了。
“喫五穀生百病,我是人又不是神,病一下有什麼好奇怪的?”馮氏眼珠子一瞪,沒好氣地衝了丁婆子一句,丁婆子瑟縮了一下,果然乖巧地閉了嘴,沒敢再嚷什麼。
鄭明無比佩服地看着丁婆子,每次湊上來都要挨訓,偏她還非往跟前湊,打都打不走,這得有多強的抗擊打能力!
她理也不理馮氏的叫囂,也不叫祥煙朝雲幾個起來,反正也不是她讓她們跪的。
既然讓她管事,她就管管。
這樣的鄭明很有當家理事的少奶奶的範兒。丁婆子聽了鄭明的吩咐,顛顛地出去找碗倒水了。
鄭明又安排了兩件事,一件是打發人去給竈房說一聲,先給太太送些現成的早點來讓太太墊一下,再一件是把今天的草藥泡一刻鐘,泡透了再上火煎兩刻鐘,煎兩遍後把潷出的藥湯混合在一起,分兩頓喝。
幾個丫鬟跪的難堪,就勢爬起來忙活開了,似乎聽鄭明的吩咐是理所當然的事兒,馮氏靠在雕花大牀上,直看的兩眼冒火星子。
唯有馮杏兒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女,靜靜地坐在牀前,一動不動,一聲不吭,魂兒好像飛到了九天雲外。
蘇嬤嬤看不過眼,輕輕朝馮杏兒道:“表小姐不如回廂房去歇着吧,太太有少奶奶和我們伺候,表小姐就放心吧。”
半晌,馮杏兒轉了轉眼珠,反應過來蘇嬤嬤的意思,起身朝馮氏道:“我一會兒再來陪姑母。”
馮氏立即換了副面孔,心疼地看看侄女,溫柔道:“杏兒去歇歇吧,一會兒過來陪姑母喫早食。”
馮杏兒輕飄飄飄了出去。
丁婆子端了晾好的溫蜜水過來,馮氏收起溫柔,氣恨地瞪着那一雙粗黑的大手,朝雲無奈接了丁婆子手裏的碗,要伺候馮氏喝水,馮氏不給面子地撇過頭去,沒好氣地嚷了一句,“不想喝,端走。”
“太太,您就喝一口吧。”朝雲好聲好氣地勸着。
“我一輩子都不愛喝這溫不吞吞的屁溫子白水,給我沏茶去。”馮氏厭惡地皺眉道。
自己的丫鬟今天明顯落了下風,還這麼沒一點立場,竟然真弄了一杯蜜水來氣自己。再這樣下去,是不是連主子是誰都理不清了?
其實這真不能怪這些忠心的丫鬟,她們心裏還是裝着馮氏,在乎馮氏身體的,聽鄭明說的確實有理,才被帶的離了作弄鄭明的初衷。
這不,朝雲聽馮氏要喝茶,無奈地叫了一聲“太太!”又不自覺地朝鄭明看去。
“茶水解藥性,太太正在吃藥,這幾天最好別喝茶。朝雲,給太太倒一杯熱水。”鄭明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把那杯蜜水賞給小丫頭喝去,別浪費了。”後一句話把馮氏氣了個倒仰,也讓一屋子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關鍵時候,還需要丁婆子這樣的寶貝扶困濟厄,她笑呵呵地說:“丹兒那丫頭當差當的好,就賞給那丫頭喝了吧。”
丹兒招人喜歡,衆人都無異議,朝雲端着蜜水出去了,屋子裏只剩下蘇嬤嬤和丁婆子、鄭明瞭。丁婆子殷勤地端起開水,鄭明過去接了,親自送到馮氏面前,馮氏喝了一口又嫌棄開水有腥氣,總之是各種極致的作。
好在竈房很快送了荷包蛋和花捲小菜來。
馮氏跟前伺候的丫鬟媳婦子都沒影了,哪怕是出去傳一句話,也再不見進來。
鄭明看一眼竈房送來的飯,面無表情朝外面喊了一聲,“綵線,去打水來給太太擦手,丁媽媽搭把手。”綵線在屋外應了。
馮氏號稱她的四個大丫鬟都忠心耿耿,又各有千秋,其中朝雲最仗義,祥煙最伶俐,晚霞最忠厚,瑞靄最心靈手巧。鄭明想給她們再加一條,都奸詐詭譎,跟忠厚沾不上邊兒。
不過,想給她挖坑使絆子,讓馮氏責罰她出氣,再看她的笑話,也不想想馮氏目前的煩躁狀態,責罰她還不是作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