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小鎮,不過數間屋子湊在一處。最高的樓也只有兩層,上頭掛了張褪色風化的毛邊破布,勉強能看出寫了個大大的“酒”字。不知是年久色脫,還是寫的人識字不多,裏頭竟少了一筆。
兩人都是用不上錢的主兒,兜裏連個銅板都沒有,聞見飄香的店鋪也不好進去。
段小南於是問邊上一個擺攤的老闆:“老闆,此處可有當鋪?”
那人是附近打獵的邊民,專門來此賣貨,一擡頭見着個天仙一樣的男子,當時便愣住了,連話都忘了說,只一個勁兒瞧段小南。
段小南還要再問,被鳳北驕一把拉開。
“你幹什麼?”段小南皺眉,這人一路又是一副本宮高貴爾等不配的冷漠臉,現在怎麼突然理人了?
鳳北驕撒了手,低聲道:“酒樓拐角處有個人。”
段小南擡眼看去,發現那人正和另一個女子討價還價,大約達成協議後,從荷包裏掏出了一點碎銀,而那女子也掏出個什麼看不清的東西,交換後離開。
段小南於是上前問:“老闆,你這兒可能換些銀兩?”
那人飛快瞥了眼段小南,又瞧了瞧一旁抿着脣的鳳北驕,只問:“你換什麼?”
段小南掏出一對翡翠耳環,是皇后元宵節賞的,汪昭媚很是說了一番酸話,大約價值不菲。落崖後他頭上的首飾基本都不見了,只餘耳朵上的兩個飾品。不過這耳環換的錢,應當夠他們用一陣了。
那人仔細瞧了眼段小南手中的耳環,摸了摸下巴道:“你這耳環舊了些。”
這是要砍價了,段小南假笑道:“你這兒難不成還能收新的?”
“啊,這顏色這樣式嘖嘖嘖”那人左看右看,挑着刺一副爲難的樣子,然後才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兩?”段小南假裝不經意問。這耳環雖名貴,能在這荒郊野嶺換到三十兩也不錯了。
那人笑出聲,“開什麼玩笑?三兩!”
段小南瞪大眼,“你開什麼玩笑!”
“此等中看不中用之物,給你三兩不錯了。”
“不賣了。”段小南作勢要走,“咱們去別處。”
“哎哎!”那人跟上來,“實話跟你們說,整個鎮子我給的可是最高的,你們不信進酒樓問問。”
這人能明晃晃站在酒樓下攬客,一看就跟酒樓有關係。但,這個酒樓已是鎮子最大的建築了,恐怕這人所言非虛。
段小南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不行就算了。”
那人咬咬牙,甚至有些齜牙咧嘴了,“五兩就五兩!”
段小南露齒一笑:“再加酒樓一頓飯。”
那人看了看兩人的身板,不像是能喫的,於是道:“成交!”
換了銀子,那人將兩人帶進酒樓,又跟老闆打了聲招呼,說賬記在自己頭上。
這人跟老闆長得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一看就是一家人,還說什麼記賬。段小南靜靜看戲,而後跟小二要了店裏最貴的幾道菜,進了二樓雅間。
等菜陸陸續續上齊,段小南看着桌上多日不見的葷腥,眉開眼笑:“總算能喫頓正經飯了。”
“什麼?”
鳳北驕切了小條銀子,用茶水洗過,挨個在菜裏試了試。
段小南看着有些好笑。古代製毒技術有限,□□純度不高有雜質,銀能和裏面的硫反應。但如果是其他毒,試也沒用。
不過,鳳北驕這個熟練樣子,看來也是在宮中磋磨中長大的。
全試完了菜,鳳北驕收好東西,而後微微點了頭。
先前在山洞,鳳北驕喫飯的動作便一直很優雅。此時回到人前,卻愈發讓段小南覺得有些壓力。
若回了宮,又要做回那個天天被各色眼神打量的人,稍有偏差就會被詬病。
驟然喫到美味的快樂被衝散,段小南有些食不知味。
一擡頭,鳳北驕夾了一小塊的白菜入口,旁邊居然一塊喫剩的骨頭都沒有。
段小南於是給瘦了一大圈的小可憐夾了塊排骨,“多喫些。”
鳳北驕喫完白菜,剛準備夾排骨,段小南又夾了塊雞肉過來,於是道:“你這是做什麼?”
段小南笑眯眯道:“你最近太瘦了,多喫點。”
這一桌子菜是段小南用自己的首飾換的,鳳北驕吃了塊排骨,裝作不經意問:“你平日都戴翡翠耳環麼?”
“都是隨便戴啦。”段小南簡直不記得,隨口道。
鳳北驕道:“等回了……”
“殿下。”段小南壓低聲音打斷了對面的人,這是兩人落崖後第一次這麼叫對方。
“什麼事?”鳳北驕突覺得心有些緊,段小南不是尊崇禮數之人,此時尚未回宮,這聲過於疏遠了。
對方的眼神太過認真,段小南不敢對視,低下頭小聲道:“這兒沒人認識咱們。我在想……此時,應該就是最好的離開機會了。”
“你是何意?”鳳北驕聽清了段小南口中的每一個字,卻一點不明白這人在說什麼。
段小南摳了摳桌上的一個木疤,踟躇道:“您看,您其實不需要一個駙馬,我呢,又不喜歡在宮裏呆着,之前一直想走,沒找着機會。眼下咱倆正好分開,您回宮,我去江湖上晃晃。”
忐忑說完卻沒聽見一點動靜,段小南悄悄擡頭瞧了眼鳳北驕的神色,對方鐵青着臉,緊緊抿着脣,似乎在壓抑什麼。
段小南心裏有了個不切實際的猜想。總不會,這人還希望自己別走吧?可仔細想想,鳳北驕對自己應該沒什麼情感上的依賴啊?
“段御史一家還在等你回去。”鳳北驕開完口才想起,段小南本就不是段家人,換了個說法,“如芝如蘭也在等你。”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嘛。”段小南故作輕鬆,“雖然他們對我確實很好,但我在宮中也見不到面。我也不希望如芝如蘭跟我做一輩子的奴婢。”
段小南聲音放低:“我走後,段家您可不可以幫我照看些,就看在,看在咱們也算過命的交情上。如芝如蘭,您幫我問問他們的意願吧,若願意嫁人,就找個好人家嫁了。”
“可以嗎?”段小南擡頭滿含希冀看向鳳北驕。
鳳北驕已經恢復了神色,桌下的袖子裏,雙手卻已緊握成拳。左臂未愈,痛得刺骨,恰能提醒他不要失態。